10:30AM
“车祸伤者送到!”陈凯和赵罕的到来真是让大家颇为头疼,几乎每次来都没有好消息。
“怎么回事?”张廖杰刚好带着学生来到附近,连忙询问。
“医生疲劳驾驶,结果就这样了。”陈凯指了指伤者,“梁时兴,男,55岁。病史不清,血压110/70,右肩右腿有疼痛。”
“两边引流管插入后马上检查,李修端,张允行!”
“好。”两人异口同声,马上跑去准备器材。
张廖杰也没有闲着,直接掏出剪刀剪开了衣服,但是看到腹部有两处比较明显的血红淤伤,看来内出血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10:34AM
救护员已经离去,这个案例已经转由张廖杰的团队接手。说是团队,其实就是张廖杰再加上另外六个医学生。本来每个队伍里都有一个藜麦医大的带教老师,不过后来陈易度和校方协调以后,决定这个队伍,率先使用纯医院职员带教模式。因为令出多处,学生很容易无所适从。加上陈易度本身的经验和强势的态度,让医大那边也不得不进行相关的妥协。毕竟要想在有一定水平的医院得到一批稳定的实习位置是有难度的。陈易度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也是院方的态度。
“现在体征?”
“80/40。”王一心负责体征监视器一块,一问就马上回答了。
“梁先生,能听到我说话吗?”张廖杰按了按他的腹部下方。果然,病人疼的发出了呜咽声。其他几个学生手忙脚乱的把心电图的接收器贴好,再拨开接收器的线以及血氧计的线,避免混淆在一起。
“超声波来了!”另一个学生急急忙忙把机器推来,张廖杰迅速的涂上了啫喱,再往腹部扫去。腹部的情况很快就明了,和刚才判断的相差无几,腹部大量出血,应该要及时手术。
“肝脏,脾脏都受损了。”另一个学生南向华道。
“检查胸部。”张廖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把探测仪扫向了其他地方。“超声波正常,PLAPS位置(posterolateral alveolar and/ or pleural syndrome,后外侧肺泡和胸膜综合征),有积血。”
“钝伤加胸部积血加腹部大量积血,生命体征还不稳定。这该怎么办?”王一心虽然在最外围看着检测器,但是却一针见血的指出这种困境。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就是如果是创伤科的陈主任,也许这也不是大问题。
“同学们,你们觉得呢?”张廖杰一时也没有很好的决定,干脆就把问题抛给同学们。就当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讨论的时候,王一心忽然大叫起来。
“不好了,血氧降低了!”
“准备插管!”张廖杰就算没有陈易度那么强,也始终是一名正儿八经的主治医生,还是在战地医院的一个主治医生。
张廖杰用双手再次固定住患者的头部,尽管在入院以前,就已经戴上了颈圈,但还是小心为上。另一个学生马思贤递来了喉镜和气管内插管。张廖杰小心翼翼的顺着患者的呼吸道把管子顺进去,在约莫21厘米的位置停了下来,这个地方再往下就是分支支气管,会伤到那边的组织。他确定气管内插管的位置无误后,用胶固定喉管位置。然后,他接驳喉管到呼吸机,便开始“有创辅助通气”
于此同时,张允行已经开始插胸部的引流管。针筒在胸部下方此处一个小孔,顺带着插进了引流管,再和引流瓶衔接上。张廖杰看了一下,没有出错。就是手很生,速度有待改善。
“事态紧急,临床胸片之后再补上。现在,调出患者病历,准备好适用血浆!起码要六个单位!”
“老师......”说话的是刚刚协助张允行插引流管的李修端,“不拍一张胸片就进去,是不是太冒险了?”
“患者现在大出血,别看已经插管了。但还没有脱离危险!”张廖杰怒斥,“你不信我,就不用进手术室了。其他人,跟我走!”
“可是,一直输血的话能撑到拍完胸片啊!”李修端大声回应,但是没人听他的,张廖杰和其他学生已经推着轮床走远了。他跺跺脚,快步跟上。
10:42AM
“腹部的钝伤十分严重,还有肝脏,脾脏受损。再加上左胸腔积血导致的低血压,血氧不足。剖腹导致心跳骤停的机会很高。”张廖杰直接把风险挑出来,环顾四周。意思是,如果你们谁担心这台手术的失败会影响到自己的前程,现在就可以退出。
没人回应。
“那就先控制损伤和出血,再进行脾脏切除。”张廖杰道,“用肝周填塞出血,再根据病人情况在48小时内进行二次手术。”
大家点点头。
“王一心,准备大量纱布。”
“患者左胸腔内积血,加上低血压,很可能会在手术台上发生事故......”说话的是王一心,“老师您说吧,需要做什么?”
这个学生话里带着刺啊,但是表面上给足了尊敬师长的戏码。张廖杰此时也无暇多想,直接吩咐:“先做DCS(损伤控制手术)和bleed trol(出血部位止血术)”
10:55AM
开腹,抽吸,暴露脾脏,切割,缝合。在张廖杰的主刀下,一切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钳子,夹子,剪子,止血刀,抽吸管.......同学们目瞪口呆,基本上他们都是处于递东西的状态。绝大部分都是由张廖杰,和他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助手完成的。有同学早已暗暗记下了那个助手的名字:陈封。这个助手平时并不怎么露面,只是在手术的时候才负责配合张廖杰。同学们也没什么机会看到张廖杰亲自做这么大的一次手术,基本都是小缝合什么的。因为难搞的手术自有刘梅,陈易度,曲顺他们顶着,他们这组人,本来是来混个走场的。就在同学们惊讶的时候,战场已经从脾脏换成了肝脏。相似的动作,陈封负责清理视野缝合血管,张廖杰负责切除受损脏器。
然而手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很快,大家发现有些小血管在不停的流血。有同学递上了钳子,陈封摇头,转身要了局部止血剂。他娴熟的撒上去,进行初步的止血,然后手术继续。两个脏器切除以后,张廖杰让李修端负责给腹部也插入一根引流管。寻找位置,切开皮肤,插入导管,检查血流......看了一次真实步骤的李修端做的比张允行好一点点,但还是新手,不够自信。
10:59AM
“胸部出血严重!”一个同学慌张的叫着,“已经超过600毫升了!”
张廖杰和陈封对望一眼,两人点点头。陈封要求同学们一起把患者朝右边转移,同学们全部不知所以然,但还是照着做了。这个寡言的助手气场着实有些恐怖,他不回答任何问题,也不解释任何步骤。张廖杰接过扩张器,把胸部打开,陈封则继续抽吸,最后发现是肋间血管出血。
“疯了......”不知道谁喃喃道,这种不符合常规的手术他们真的是没见过。连胸片都没拍的情况下,就这么莽上去找血管。找到了还好,找不到的话,不得全组背锅?
刚才两人在手术过程中,除了解答学生问题外,其余时间竟然是安静至极。全程只听到手术器具和皮肉切割造成的声响,还有血流的声音。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廖杰有个外号,叫“无声者”了。
11:28AM
出租屋的门被人敲得叮叮咚咚,赵启坪终于从床上爬起来。他摸索着开了门,就看到安迪笑吟吟的站着,还拿着两袋外卖。
“看你的样子,才刚刚睡醒吧?”安迪自顾自的把食物放在桌子上,“饿了吧?快吃吧。范氏面馆的招牌面,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
“现在这面在医院可出名了,这么酸辣的口味很少有。”赵启坪去漱了口,然后出来看到餐具都已经摆好了。安迪正喝着一瓶矿泉水,她手上那瓶是紫色线条的,另外桌上还有一瓶绿色线条的。
“你先吃,不用等我。”赵启坪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一个人住,这里比较乱,多见谅。”
安迪早趁着赵启坪洗漱的时候把环境都看了一遍,床那边的确挺乱的。但是是因为人刚刚起来,没有收拾的缘故。至于客厅,倒是挺干净的。电视柜子里塞着PS4和switch,还有两摞游戏碟分别放好。她侧头看了看名字,嗯,怎么都是打打杀杀的,这样不好。茶几上放着一个装咖啡豆的罐子,中间还有一台咖啡机。墙面没有被熏的痕迹,垃圾桶里也就一些方便面啊薯片的垃圾食品包装。再看看位于客厅一角的书架上,大多是医学专用的书籍,厚重而艰涩。书封大多都有磨损,她随意抽出一本,看到里面满是涂鸦——各种血管的分布,解剖的局部图,手术器具......
“安迪,我还以为你会带酒来。”
“你喝酒?”
“不怎么喝,我以为你应该喜欢酒的。毕竟做心理医生的,每天面对的糟心事不要太多。”赵启坪正在哧溜哧溜的吃面,“也就是这一两年才慢慢喝多了一点,从前哪有那条件。喝了酒拿不起刀,救不了人。”
“喝酒伤身,我虽不做手术,也是清楚的。”安迪道,“平时没事,就去解数独。人心变幻莫测,只有数字才是最忠诚的。”
“准确来说,是数据吧?”赵启坪想起在医院里听到的传闻,“令狐城让你管后勤,的确是人尽其用。”
“要不是我管着账,恐怕碎叶灵石熬不到今天。”安迪叹气,“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如今有实习生能来,实在是太好了。”
01:30PM
“同学们,你们谁来试一下给这个小孩子一个新的希望?”郑艾宁正带着同学们进行下午的巡查,“诶,那个那个范晶晶,你来吧。”
范晶晶拿起助听器,小心翼翼的给孩子装上。孩子一开始还在哭闹,当两只耳朵都装上助听器的时候,表情逐渐改变了。他由原本的哭闹变成了诧异,再后来,破涕而笑。
“孩子真的听到了,谢谢医生啊。”
“不客气不客气。”郑艾宁微笑道,“孩子要是不舒服,哭闹的厉害,或者对声音反应不好,你记得告诉我们。”
“一定一定。”家长欢喜极了,忙着逗弄小孩子。
“这助听器要量身定做,弄一个可真是费力。”某同学道,“孩子还要定期回来检查,一辈子离不开这东西了。”
“虽说如此,但是她能像正常人一样,听到世界的声音。不再活在寂静的世界里,就已经是万幸了。”
02:25PM
赵启坪随意坐在沙发上,打开游戏机就要玩,“三国无双8,打不打?”
“我看着你打吧。”安迪摇头,“我不会打游戏。”
赵启坪也不再客气,打了快两个小时才放下手把。却见安迪拿着手机在忙碌什么。
“是在和老师说话吗?报告我的情况?不如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回去工作?”赵启坪连珠炮弹的问号,就像火星点着了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赵启坪!”安迪有些恼怒,“你还要怎样糟蹋自己?一个十五岁就入藜麦医大的人,二十岁出师,在战场上混迹将近十年。从来都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你救下的人,和他杀过的人,一样多。”
“!?”赵启坪漫不经心的听着,闻言不由得一凛,“不管你听到了什么,他已经不在了,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吧。”
“你还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安迪继续高声道,“季璞少将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如果让他看到现在的你,指不定有多失望!?”
赵启坪怒极反笑:“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我没上过战场,不代表我不懂得战场的血腥,和情谊。”安迪声音放软了,“你在军营里的举措,和来到灵石后基本没有区别。你不想面对现实,拼命的逃避,否认。可是,事情并不能解决啊。”
“他是我最亲近的兄长,也是我最好的战友。”赵启坪神情凄惶,“你称他为少将,你可知道,他是何时封的军衔?”
安迪摇头,她手头上也没有那么详细的资料。
“那是七年前,他只比我大三岁,但是他的战功却超越了所有同龄人。”赵启坪陷入了回忆,“我们在一起从军的,他总是把我当不懂事的弟弟看着。每每有最危险的任务,都瞒着我不让我去。后来我成为了顶尖的军医,死缠烂打,他才肯带上我。我一直没想过,他会走在我前面的......”
安迪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这般,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缩在床上一角。不是失声痛哭,也不是发狂咆哮。他只是把自己埋在双膝间,身子抖得厉害。赵启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和安迪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他放任自己沉浸在无尽的悲痛里,也不拒绝安迪试探性的抚摸安抚。也许是这些天来一直连轴转,也许是心结被触及到,最后他还是沉沉睡去。安迪帮他放平身子,盖好被子,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06:36PM
“兄弟,你可想好了。你混了这么久才当到院长的位置,如今就这样放弃,不值得啊。”院长办公室里,一把陌生的声音响起,“你还找到了我,这个位置一旦让了,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我不会反悔。”那是令狐城的声音,“我做行政工作也有七八年了,早就疲惫不堪了。这次转型教学医院,我看到了很多学生,也看到了当年的我。那是一个热血激昂,努力上进的少年。可是如今,我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即便你的眼睛不能让你上手术台,你在后方运筹帷幄,一样是为医疗事业发光发热,又何必非得去一线呢?再说了,你现在才去治病,重拿手术刀,也未必能完全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我明白,扬宾,你从国家医疗中心下来的,知道我们这里缺什么。碎叶灵石医院,以后就靠你了。”
扬宾神情复杂的点点头,他的公文包里,装着一份文件。一份能有助改变当前医院困境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