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又是一声诡异的陈述,麻子脸的麻子立刻垮了下来。
这哪是没了鸣镝,整个箭袋都空了好吧。
麻子脸虽然不知道吐糟这个词,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些旻国脏话不吐不快。
可转念一想,能神不知鬼不觉摸走队正武器,还顺空自己的箭袋又不露身形的,那至少得是地藏级别的高手。
要知道旻国南征大营,早就考虑到敌人会出动军中高手,骚扰破袭己方粮道或巡逻队的可能。
按照上头意思,最危险的夜巡队,被武装到了牙齿。
一队轻装八人,设队正一名,弓手一人,其余全是军中斗狠好手。
八个人更是全身老牛皮甲,从胸口包到大腿。刀、匕首,这些自不用说,绳索、伤药、水袋,更是档次最高的。
这样配置的队伍,就算遇上人屠级别的高手也有撤退的能力,哪怕抵御不过,还可以用特制的鸣镝,召唤附近夜巡支援。
可那也只是应对人屠呀。
麻子脸此刻和队正一样,冷汗沁湿了内襟。
地藏!杀人屠跟玩一样的存在。
灭他们八个人,连脑细胞都能少费一点。
如此高手,为何特地要不嫌麻烦的摸刀顺箭……
难道?
脑筋一直很快的麻子脸,立刻将目光转向两丈外的「疑似大鱼」。
目光所及,不光麻子脸,夜巡队其他七人此刻都有种耳目震颤的感觉。
白衣高冠,剑眉星目,浩然缥缈身形的背后,是一柄不似凶器的三尺青锋。
在大鱼的身前,如山岳般将其完全遮挡。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但夜之暗都无法隐去其夺目,他就静静地屹在那里,闪瞎一众狗眼。
这大概就是正义的排面吧。
夜巡队一时间进退两难。
突兀来人,只是气势,就叫人无法呼吸,更别说战斗了,除非是大部队一起上,不然在数人级别的斗殴中,没有人会主动冲锋,又或是把背后留给对方。
那就是自寻死路。
总之,当这位白衣地藏入场之时,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燕护卫!?”
不光是夜巡队进退两难,躺一边的李从心也是喜忧参半。
一方面这家伙来了,自己的生命算是暂告安全,但另一方面,被送回安来县后,又会变成慢性等死的状态。
唉,早死晚死。
嗯,区别不大。
呵,纠结无意。
三尺青锋忽然发一声轻吟,捆绑在李从心身上的粗绳瞬间断裂。
自由的李从心却是面容复杂,因恐惧而麻木的痛感也逐渐清晰。
“嘶……”
刚从地上爬起,一个装着伤药的瓷瓶就递上来。
面对燕护卫星河般的明目,李从心明白自己今天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转瞬间,他便有了明智的决定。
“回安来县。”
要老实。
毕竟加上这一次,拢共才跑三次的他,都被眼前白衣轻松抓获。
前两次只是本能驱使身体逃跑,失败他也无话可说,但这第三次计划,李从心可是做足了准备,先是总结失败、完善计划,然后又以大帅的名义,巡查安来县各处,以方便收集情报。
期间哪怕得知北城门校尉王刚是个军令大如天的憨子,又摸透城内巡查死角,李从心也未轻举妄动。
他要的是一逃定乾坤。
连续十来天的安分守己,终于使周围人放松警惕,觉得时机成熟后,他这才果断出手,支开燕护卫,乘夜钻出城门。
只可惜经验还是不足,一头扎进旻国夜巡的手里。
这次失败他很不服。
但不服归不服,就结果来看,哪怕没有遇上敌国夜巡,燕护卫的五指山依旧毫无破绽。
“喏。”
也许是满意李从心并未坚持逃跑,燕护卫的剑眉锐意稍稍放松。
“少帅,你先沿田埂南去,属下随后就到。”
闻言,李从心愣了片刻,但他很快明白对方这是要杀这八人灭口。
谁让自己代表的是徵国的面皮,如果大帅逃跑时差点被抓的事情泄露出去,这场国运之战中,徵国那可悲的胜算就更加渺茫了。
唉,这理由换八条命。
自己果然还是无法习惯这个人命不如纸的世界。
李从心心里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他对着夜巡队八人,左掌竖起,右手在胸前比划十字,微微低下头。
不论姿势好不好看,标不标准,他都在心中默念。
耶稣大佛。
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杀人者人恒杀之,他改变不了什么。
礼毕。
作为听话的大帅,有觉悟的大帅,想活命的大帅。
李从心遵从本心,头也不回,昂首挺胸,向着南方阔步前行,就是迈出去的腿还有点抖。
下次一定逃给你们看。
少年默默的给自己打气加油。
待到李从心的背影逐渐隐没于黑暗,浩然孑然的燕护卫,气息徒然转变。
剑眉飞挑,刀削般的面庞化为深邃黑影,扭曲的嘴角直达耳根。
周遭的风莫名凄厉,白衣被鼓动的哗哗作响,三尺青锋也变成了绝世凶器,躁动不已。
杀意向着歪脖子树压去。
“一十二刀,汝等应该有所觉悟了吧……感受少帅的痛苦吧,体会少帅的痛苦吧,接受少帅痛的苦吧。”
那声音仿佛九幽的勾魂使者。
夜很黑,夜巡队队正不敢动,但他依旧顶着杀意抓住麻子脸的肩膀。
麻子脸难得表情严肃,他理解般的摇起头,主动将队正护在身后。
“我来拖住他,你们快撤。”
“我们来拖住他,队正你快走。”
十六目相对,最终化为无声的决绝。
唰!
战刀对敌,避无可避,死战不退!
………
一路向南。
跟随月光的指引,李从心已脱去皮甲,燕护卫的伤药真给力,他的疼痛感消除不少。
只是这六月的夜风,钻入血水混合着汗水的内襟,让他微微感到寒意。
孤寂。
自己与这个世界肯定是撕裂的吧。
没有金手指,没有所谓前世今生的记忆融合,除了这具躯体都叫李从心以外,有关这个世界的种种,他一概不知。
连最基本的说话方式都略显不同。
李从心不认为在繁荣平和世界里颓废二十年的自己,能有躲避死亡威胁的警觉和能力。
半个疏忽,都可能让他人头落地,与那些逃兵的脑袋堆在一起,直至风干。
更使他担忧的是,之前下毒毒死这身体的凶手,会不会因为自己借尸还魂,以为剂量没给足,然后恼羞成怒再次下手。
打个寒颤,以示对下毒者的尊敬。
所以他要逃,也只能逃,逃的越远越好。
如果能找到回去的方式,那就更好了。
奢望……
田埂小路幽静蜿蜒,目力所及,到处是断壁残垣,白骨累累。
李从心一时间不知道路在何方,停下脚步。
举头望月,月儿弯弯,他发呆了。
“少帅,属下回来了。”
没有刻意隐去的脚步,传入李从心的耳朵,同时一卷精致绢布,被十指如剑的双手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