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锡子此时坐在副驾驶,将头迈向窗外,呆呆看着窗外的行人。
在茶馆前分手时,锡子听到林总让自己跟着他,有些忐忑地撇了一眼程西,见程西没有什么其他情绪反而是面带微笑地点点头,用唇语告诉锡子“去吧”,锡子心里的负担就轻松了许多。
锡子倒不是害怕或者担心和林总去处理什么棘手的事情或者应付什么不好应付的人,而是担心,林总再一次越过程总直接调度自己,会产生很多误会,关键又是在这么多外人面前,可能会让程西觉得很难堪,但是程西似乎总是能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总会在必要的时刻给自己很多安慰,只是简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几个字就让锡子倍感安定。
此时的车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小艾师傅在开车,林总坐在后面。锡子以前只是觉得这车里的味道有点太香,现在呢,觉得香得有些想吐,锡子把窗子开开了些,风呼啦啦地吹了进来。
“锡子,我为我之前说过的,误会你的话向你道歉。”后排传来林总的声音。
锡子的心咯噔了一下,有些惊讶地微微转头,但是没有向后看向林总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一时间语塞。从今早在茶馆,林总那声“谢谢”开始,锡子就觉得林总有些不大对劲,现在果真是太不对劲了,还会道歉了?
林总看锡子没有说话,继续说道:“你是我带过来的,在这个公司,就我俩相依为命,我怎么可能不信任你呢?只是我这段时间心情有些不好,所以脾气大了些,你知道我的为人的,我对你从来都是很真性情的。”
相依为命?真性情?一向以巧舌驰骋职场的林总,说起这话来丝毫没有任何别扭,显得真挚而诚恳,但是这些用词让锡子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这些话后面隐含的观点,锡子是从心底里不认同的,怎么就只有“我俩”?还“相依为命”?如果说除了锡子以外的其他人都做得太过分的话,那么锡子可能内心会稍微认同一下,但是不论顾业还是程西,锡子都不觉得他们人品和能力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林总还是这种“排外”的观念呢?如果只是自己和林总相依为命的话,那么这个团队又算什么呢?
锡子搞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和林总交流了。但是总该说些什么吧?又不想很违心地说一些例如什么“没事的,林总,我知道您信任我,我也没往心里去,我也信任您,您说我是为了我好……”之类的话,毕竟很多时候,伤害的话语太多伤害的行为太多,不是一个道歉就能让人平复的,而且这些假惺惺的话只能是像王燕那样的人才能说出来,锡子从来都是一个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直白惯了,想了一会儿,锡子皮笑肉不笑淡淡地说:“没事儿的林总,我知道的。”
其实锡子每次态度不好,对林总说出一些不太礼貌的话时,总是会后悔,但是每次还是忍不住说出来,潜意识里,大概还是对林总抱有些许依赖,因为锡子也是真性情地耍着性子,而林总在来文领以前,也不会很生气,也不会过多指责。但是在锡子说出这一句话时,如果锡子回头看的话,林春风的脸从洋溢着温暖知性的微笑瞬间阴沉了下来,轻蔑地瞥了一眼锡子的后脑勺,嘴巴紧紧闭着,这正是他生气时的标准模样。
小艾师傅看林总许久没有说话,抬眼看了一眼镜子,发现后座的林总表情,一惊,立刻收回了眼光。
(二)
车停在了一处很窄的只能单行的巷子里,锡子跟随林总一起下了车,林总朝一家门面不太大的小店走去,锡子跟在后面抬头看这家店的招牌是一个古香古色的牌匾,牌匾上刻着一个古香古色的名字,根据锡子平常的总结观察,这种风格的店都不会很便宜。
想着不便宜可能会人少,但是十分狭窄的门面里的长廊上全部坐满了人,都在排着队等着吃饭,看样子,等待的绝大部分人是游客,有的人脸蛋已经被晒得红扑扑,拿着太阳帽不停地扇着,有的人背着旅行包胸前还挂着儿童水壶,在人群中牢牢抓住已经等待得很焦虑的连连喊饿的小孩儿,有的人趁着等待时间打开地图正在和同伴说着下午旅游的地点和计划……各色各样的人操着各地的口音嘈杂着挤满门口这一小块地方,锡子好不容易挤过这些坐着的站着的人,就听见后面有人站在门口大声吼着:“前面还有多少号?我们4个人”时,而站在锡子前方负责叫号的服务员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前面还有60多号,要等到下午三点了。”
这地儿难道是很好吃吗?但是奇怪的是,一般林总是不会挑这种游客众多的地方的,不仅仅是因为有“游客多的地方就是欺骗外地人的”的观点,更是因为林总从来都觉得人多的地方不够有档次。但是现在,林总却站在自己前面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些等待的人群,除了好奇外,更多的是觉得有些好笑,林总现在应该很想拍拍自己今天这身阿玛尼夏装新款套装了吧。
虽然门口店面狭小,人员嘈杂,但是里面的环境却别有洞天,看起来很高级,林总给专门负责接待的服务员报上了自己的桌号后,服务员就带着林总和锡子上了二楼,一上二楼锡子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游客趋之若鹜了:二楼靠近窗边的散台上可以看到故宫的角楼,红墙青瓦间绿树环绕,吃一顿饭可以欣赏到故宫的景,再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北京之行也就圆满了。
跟在林总后面,锡子正在看向窗外那清淡而美丽的景色时,总觉得眼神所及范围里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锡子跟着直觉,定睛一看,角楼背景前,靠在窗边,闫冰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此时的她穿着素白色点缀着花瓣刺绣的贴身真丝旗袍,若是没有别人,应上这景儿,真是觉得这人是从近代穿越而来的美人。
越走越近时,闫冰站了起来,锡子尴尬却不失礼貌地和闫冰打了打招呼:“闫总,您好。”,心里想着怪不得不让程总来呢,不过,这见自己女友让自己这个大电灯泡来干什么?
“不要叫什么闫总,叫我冰姐就好了。”闫冰一把轻轻搂过锡子的肩头,手慢慢滑向锡子的后背,动作亲昵,语气温柔地说,“来,做这里。”闫冰示意锡子坐在自己的旁边。
林总呢,则坐在锡子的旁边,在一个四边桌上,和闫冰相对而坐,也就是锡子真的是夹在了两人中间,成了一个大大的电灯泡。
锡子小心翼翼地把包放在自己的身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林总和闫冰满上了茶水,无声观察着这诡异而微妙的气氛,想着喊自己来做什么呢?
“锡子,来,你来看,这是菜单,看看你想吃什么?”闫冰递过来一个折页小册子,对锡子说道,那双带着笑意有着异域风情的眼睛和沙沙的温柔的话语,伴随着窗外从绿树群中刮来的带着护城河水湿气的风,吹走了锡子内心的燥热,这大概就是闫冰的魅力所在了。
“闫总,您和林总点吧,我对这家店也不熟,也不知道您的口味。”锡子摆了摆手,没有接那个小册子,闫冰听锡子这样说,微笑着收回递着册子的手,慢慢打开册子,边看边说道:“这家店我最喜欢来了,北京菜做的好极了,作为皇城根长大的丫头啊,还是最好这一口自家的味道。”
听闫冰喃喃道,锡子虽然不语但还是微笑着作以回应,对,职场上,什么都不说,商务微笑就是最好的回答。
“点个他们家的烤鸭。”一旁的林总喝着茶水对闫冰说道。
“你们没来之前就点了,这烤鸭啊每天还是限量供应的,不早约啊是没有的。”闫冰得意地看向林总一眼,然后对一旁的锡子说:“锡子啊,你来北京这么多年,北京烤鸭肯定也吃了不少,但是它家的,你尝尝就知道了,他们家烤制加工的方法是真正按照老祖先那种烤法,出炉后的那色泽啊是油亮饱满的枣红色,皮酥肉嫩不是那些连锁店能比的,那些个连锁店啊偷懒地都用烤箱了!尝尝啊,等会。”说完闫冰给锡子抛了个得意的小媚眼。
在饭局上,一般啊,这对酒店菜色的解说啊,是主人请客时对客人说的,主人虽然在夸店夸菜,却也是在夸自己的品味,也是在说明以好酒好菜招待客人的诚意。这些,锡子当然是明白,毕竟和林总这么多年在饭局上也不是白待的,但是……今儿这场面,难道自己是客人?
闫冰扫了一眼菜单,叫来服务员,没有勾选便报出几个菜名来,可见确实是经常来,点完后,闫冰对锡子说:“刚点的那些菜啊,都是我经常吃的,都是他们家的招牌,那贝勒烤肉啊肉嫩味鲜,樱桃鹅肝啊细腻滑嫩,豆苗是他们家素菜招牌,爽口清新,还有林总说你喜欢吃甜的,所以给你点了北京招牌的小吃,驴打滚艾窝窝那些。”
一时间,锡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是自己的朋友给自己形容这些菜吧,还用上这么多形容词,那锡子现在一定是肚子在叫唤、嘴巴流口水了,但是在这怪异的场合里还是从闫冰口中蹦出这些话,尤其闫冰还好着自己的口味来,实在有些怪,现在是一点都没食欲了,满脑子都在想着这闫冰和林总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三)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主要是闫冰和锡子在聊,林总很罕见得没有多说话,聊了不久提前预约的烤鸭就上来了,锡子看着这烤鸭确实从色泽上来说都胜过自己之前吃过的所有店,厨师现场片好后装盘,锡子等待着闫冰和林总夹完后自己再动手夹,不料闫冰夹了一片薄饼后,说道:“我来给锡子妹妹夹一个。”
锡子受宠若惊,连忙摆手说“我自己来。”
“哎”,闫冰嘟了嘟嘴,“你是妹妹,做姐姐的我当然得多照顾照顾咯。”
说话间,闫冰已经包好一个,夹在了锡子的碗里,锡子连忙说道:“谢谢,谢谢。”
闫冰又给林总包了一个,这才自己吃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锡子已经食不知味了,吃饭时余光还不停在左右两人之间来回,完全不晓得自己在吃的是美味的烤鸭,也完全没有心情欣赏那窗外有那么些意蕴的风光了。
“锡子,你来北京几年了?”闫冰边吃边问道。
锡子注意了一下闫冰吃烤鸭的样子,那包得很小巧的的卷饼,闫冰也要一小口一小口分好几次才吃完,每吃一口还需要用餐巾纸小心翼翼擦着自己的嘴角,害怕这里面的甜面酱粘在自己的唇上,但是这动作吧,非常流利自然,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做作,锡子在内心啧啧,活得太精致了,相比之下,自己简直是一个粗糙的女人。
“快三年了”锡子把刚刚一口塞进嘴巴里的烤鸭卷饼囫囵吞枣地吃完说道,想了想又改口道:“三年多一点吧。”
闫冰点点头,说道:“时间不短,也不长。”整个吃完卷饼后,闫冰用餐巾纸轻触嘴唇擦了擦嘴,再用桌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两手撑在自己的下巴上,看着旁边的锡子。
锡子本来已经包好了又一个烤鸭准备一口塞,看见闫冰正在看着自己竟然有点不太好意思吃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有模有样地学着闫冰那精致的样子捏起卷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锡子,加入我们公司吧,工资翻倍。”闫冰微笑着看着锡子。
锡子一口卷饼还在嘴里差点喷了出去。
在北京炎热的夏季,窗外绿树成荫,护城河水因风泛起微微涟漪,衬起故宫雕栏玉砌的砖红角楼,距离着这有着悠远历史有深厚故事的地方十几米之外的锡子,正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这位笑颜如花的女人,林春风则沉默地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