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汝阳旧事(1 / 1)f无品良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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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去整顿兵马,不行吗?”虞清晏盯着季鸿升,仿佛看见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没有必要。先帝灵柩入京的时候,齐王手上仍有兵马,是整顿好的冀东铁骑,刚打了胜仗,士气充沛,又忠于主将齐王。他不回中州,直攻京师,远比一年之后起兵要快,也要容易。”

“若是他在先帝驾崩之时还不想谋反,回了中州,才想谋反的呢?”虞清晏又问。

“那他也没选一个好时候。”季鸿升摇头,“齐王用兵在一个‘快’字,要打一个出其不意。但当时正值冬雪,行军不便,粮草也不甚充足。他要速攻,便只能少运粮草;要粮草充足,怕是在屏凉就会被截下来。”

“皇上。”季鸿升抬头看着虞清晏的眼睛,“虞凛是在最为不利的时候,和京兆交手的。”

“有意思,你是说虞凛他天纵英才,若是天时地利,坐在这重銮宫里的人,已经是他了吗?”

“皇上,臣绝无此意!臣是想说,虞凛谋反,怕是有人挑唆,现在要杀虞凛全家的人不一定是挑唆者,可挑唆者一定要杀虞凛全家啊!”

“虽然能说得通,可你也没有真凭实据。”虞清晏抬手,“退下吧。”

季鸿升见皇帝已经背过了身,便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门外,张复昭还在等着。

“老师。”季鸿升说,“皇上不愿放过虞凛亲眷。”

张复昭拍拍季鸿升的肩膀:“子阶,你尽力了。”又老谋深算一笑,“皇上必然会怀疑的,不会放过,可也不会杀绝了。”

天空中落下了细细的雪粒,落到皇宫的御道上、屋檐上,像是一层灰。季鸿升扶着老师向宫门走去,衣袍扫过之处,是白得发亮的御道石板。

今日江山又小雪。

虞凛抱着手炉,立在窗边。大燕皇宫的雪景不是头一次看了,年年岁岁尽是这个模样,只是今年宫墙内怕是没有往年热闹,毕竟刚刚平乱,也没能过个好年。御道上来来往往的官员大约也不是来恭贺的,都是有要事在身的。

十五年前的晋王府,也是刚刚过了年节,不多久就是世孙的诞辰。阖府上下忙忙碌碌,喜气洋洋。

明理阁还没开课,虞凛就和虞冲虞凇跟着二哥虞准在马场上习骑射。虞清晏也在,不过他年龄小,不能驰射,只能在木栏杆后头定点射靶子。

虞凛在前头跑了几个来回,五连中的,瞧着虞清晏拉弓扣弦,笑道:“这射箭讲究'五平三靠',你这肩歪肘斜,弓弦离身,怕是连三尺都射不出去。”

虞清晏闷声道:“多谢六叔指教。”

说罢,羽箭离弦,软塌塌地往前方不远处的地上一掉。

虞凛哈哈大笑,扬起马鞭,正准备策马离开,就看见父亲身边的长史和教习骑射的唐师傅一道过来。长史躬身在虞清晏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虞清晏收起了弓箭,跟着长史走了。

唐师傅向虞凛大声道:“哥儿,去把哥哥们都叫过来。”

待到虞凛策马到另一头,领回了三个哥哥,唐师傅方才正色到:“晋王爷让爷们各回各屋呆着,这些日子别出来野了。”

虞凛惊道:“为什么?”

唐师傅摇头:“王爷要带着世子世孙去肃州宁王府。”

在场的兄弟里头,老二虞准年纪最长,他开口问道:“三叔那宁王府远得很,这时候怎么往那里跑?拜会年节吗?”

虞凇也附和:“是啊,平日年节往京兆也不过送贺贴。现下都快上灯了,跑肃州去做什么?”

唐师傅招手让四人近前:“不瞒四位爷,程登替宁王府来请的人。”

“程登?”虞冲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好耳熟。”

“那不是朔北侯吗?”虞凛道,“四哥,他家可是跟着皇帝开疆拓土的啊,北疆归复就是老侯爷打的!”

虞凇皱眉:“不错,可朔北候不该在京兆吗?”

“所以这事奇怪,你们都听王爷的话,好生呆着。”唐师傅拍拍虞准的肩膀,“二哥儿近日得好好看顾府上了。”

兄弟几人,谁都没想到,这是他们在汝阳过的最后一个安稳年。天边红日已沉,最后一丝温暖的余晖也被收敛起来了,昏黑冬夜即将到来。日后变数千万,生死离别。

鼓过三更,虞凛其实还没睡下。平日里虞清晏大概在这个时候,会来看一眼,虞凛也是知道的。不过虞凛不想和他碰上,装睡装死,虞清晏也不负所望,看一眼就走。

虞凛怕梦见中州、梦见故人。中州自不必说,自打虞凛醒过来,就是他的梦魇。他们在虞凛的梦里嬉笑怒骂,旧部和仆从骂他兵败,连累整个齐王府;侧室秦绾抱着孩子抽泣,怨他说,孩子没有父王了;还有……齐王妃程月歆,虞凛不愿多想,若是她在梦里骂上自己几句反倒好些,可她什么也没说,静静地擦拭虞凛那把唐横刀。

至于故人,齐王殿下命不长,地下的故人却不少。前尘往事纷繁杂乱,虞凛本该自己去会一会他们,谁知天意弄人,他们只能在夜半枕上和虞凛再续前缘。而和虞凛的前缘可称孽缘,王侯将相、市井草莽,尽皆粉墨登场,最终又魂归地府,又臭又长,虞凛自己都不大愿意去想。

眼下最让虞凛忧心的事情,无非两件。一是这宫墙之中,自己该怎么以这怜贵人的身份活下去;二是中州齐王府上上下下上百余人的身家性命。前者一团乱麻,但却好像有解;后者直截了当,却是死路一条。虞凛半夜睡不着就琢磨这两件事情,这些日子下来,只想到自个儿日后走一步看一步,至于齐王府……后来虞凛半夜无梦,偶尔会在月光之下虔诚地拜朝晖殿里的菩萨像:

老天爷,从前我不信诸天神佛,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若是有什么因果报应,齐王府上下老小尽皆无辜,千万罪孽唯我虞凛一人。

今夜虞凛半夜头一遭求佛,精神恍惚,他狠狠地把头一磕,就抬不起来了。

外间守着的周慈听见声响,进来看怜贵人以头抢地,被吓坏了,连忙叫道:“琼枝!琼枝!快来人啊!”

平日里不进寝宫的明德和致善都被叫来了,大半夜的都醒了。虞凛抓住周慈的袖口:“姑姑,姑姑,别让……皇上知道。”

琼枝听见急哭了:“贵人,您……”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虞凛兴师动众穷折腾,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才模模糊糊地睡过去。周慈还在他床前守着,寝宫地上,琼枝和另外三个小宫女横七竖八地合衣睡了,明德和致善就没睡,已经开始洒扫院子,准备布早膳了。

次日虞凛见着了一位活着的故人。

当朝何太后,先帝的衡光皇后、太宗时候的太子妃、当年汝阳的晋王世子妃。这位太后,大燕太祖开国至今,历经四朝。不过有三朝就不怎么和虞凛打照面儿,这回也是新朝头一遭。

太后已经自己进了朝晖殿落座了,虞凛还在周慈姑姑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想起来行礼。

“快免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大的礼?人还虚着呢。”

虞凛就又被周慈姑姑扶了回去,他看了一眼这位许久不见的大嫂嫂,一身锦绣宫装,发髻高挽,发饰简洁却名贵,恍然间却和当年汝阳那个年轻温和的妇人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晋王爷和晋王妃带着世子世孙,连夜踏上了去肃州的路。身孕刚满三个月的晋王世子妃留在了汝阳。

现下晋王府里,对外头,当家作主的是二哥;宅子里头,管事情的就是江侧妃和大嫂嫂。为此,二嫂嫂还有点不忿,毕竟自己的丈夫在府里当家了,自己却没个说话的地方。

世子妃还未曾显怀,平日里她也不爱出风头,可现在和江侧妃一左一右坐在前堂,竟生出了些不怒自威、安定人心的感觉。

等到二哥押着几个乔装的兵进了宅子,审问之下吐不出什么东西,倒是外头的人急了,带兵把晋王府围了起来。

这下二嫂嫂那点子不忿咽下去了,江侧妃久居深院,吃不消了。只有大嫂嫂带着几个年纪稍长的弟弟在晋王府门口,和乱军对峙。

从日当正中到天色昏沉,二哥大嫂守在正门,三哥在里头陪着江侧妃,四哥带了一队亲卫堵在后门,虞凛和五哥在侧门和一队小兵干瞪眼。

五哥刀法精进,年节蒙父亲赐了一把唐横刀,此刻半出鞘,握在手里微微地发抖。

门外的兵头子要上前,五哥的刀又出鞘了几分,侧边一步,把虞凛挡在身后。

那老兵作揖摆手:“小爷收刀吧,晋王爷回来了,都家去吧。”五哥和虞凛都不动,就算是六百里加急,现在晋王他们也怕是都还没到肃州,怎么就回来了呢?

那老兵又说,“是真的,正门那边来人报了。要不我们先撤下去?”

正当两边儿僵持的时候,门里头来人了,是大嫂嫂身边的小丫头:“两位哥儿回去吧,晋王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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