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嫡长的媳妇,在山雨欲来之际,带着身孕能和乱军耗上半天的女人,如今江山浮沉,当了一国太后,虞凛但凡行差就错一步,都要叫她起疑心。
“我呀,就是来看看。”太后冲着虞凛点头,“你这孩子,我也不知道该说你乖巧还是胆子泼天,小产的脉案也敢扣下来。皇上战线吃紧不假,我那乐泱宫里头难不成住的都是木头?好在你命里有福,鬼门关转一圈也能回来,不然你这是给皇帝分忧还是添堵?”
怜贵人小产的事情要更早一些,不过她把脉案给扣了几天,直到京兆之危已解,才给报了上去。不过当时她血亏多日,人已经快不行了。
太后这一番话,有安抚有训诫,虞凛除了点头称是,也没什么好多说的,毕竟多说多错。
瞧着虞凛低头认罪的模样,太后也没多加为难,起身道:“来人,把这屋子里头的奴婢都拖下去打!”
虞凛愕然:“太后,这是为何?”
太后道:“他们进宫都学过规矩的,主子小产这么大的事儿也敢瞒着。你身子不好又忧心皇上,难免想不周全,可他们这是要干嘛?我再不帮你教教他们规矩,怕是要欺主了。”
虞凛在想,自己该不该求情。太后说的有道理,人命关天的事情,纵使怜贵人想瞒着,下头的人也不该跟着胡来;可怜贵人,看着满院子人都亲近她,怕是平日里对奴婢们都不错,她遇着这事,会求情吗?
虞凛刚想开口,周慈就跪下了:“奴婢领罚。”然后转头向着虞凛摇了摇头,叫他不必求情。
按照虞凛自己,确实不会开口求情,只是他现在是怜贵人:“太后,他们都挨了打,我这院子里伺候的人……”
话不是那个话,意思却还是那个意思。
“璀星、汐月,你们两个先留在怜贵人的院子里,好生伺候着。顺带给这帮欺主的奴婢教教规矩。”太后一声令下。
虞凛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让你话多。
朝晖殿里此起彼伏地哀嚎了一阵子,明德致善尤为凄惨,昨夜觉都没睡,今日还有这么一顿“竹笋炒肉”。太后走了之后,虞凛免了两人的活儿,这两天就不用扫院子了。
璀星想开口说些什么,被汐月拉了下袖子,闭了嘴。
太后回了乐泱宫,旁边的女官规矩地立在她身后。
太后喝了一口热茶,接过手炉,问道:“皇帝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女官微微躬身:“皇上那边,奴婢们不敢乱打听,只知道太医院、御药房的人近日都有调动。”
太后嗯了一声:“今儿晚上我去跟皇帝说,怜贵人身边已经派人盯着了。至于后头那位……”太后叹了一口气,“要不要动,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太后走后,虞凛看着新来的两个大宫女,终于砸吧出点不对的味道。
太后这是在干吗?这是要盯着谁?难道自己已经做了什么让太后怀疑的事情了吗?
不是吧,醒来之后自己低调得很,大半时光都在床上躺着,和太后也就刚见了一面。
那太后就是为了看着怜贵人。如果不是怜贵人之前做了什么,就是别人之前对怜贵人做了什么。
怜贵人,是怎么死的?
小产后血亏。
后宫女人小产的事情虽说不像话本子里面写的那样,红花檀香齐上阵,尔虞我诈的就为让对方的孩子憋死在肚子里,毕竟后宫规矩森严,哪儿那么容易下手。但凡事总有例外,怜贵人小产正在自己兵临京兆之际,想必当时后宫也是人心惶惶,投机取巧,趁乱下手倒也有可能。
虞凛这些日子光想着自个儿的麻烦,没成想怜贵人身边也是危机四伏。
这么一想,太后安排过来的两个大宫女也没那么碍眼了。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避着她们说。
两个大宫女一直门神似的守在寝殿的外面,到了晚上,下了灯,终于走了一个,说是下半夜还换班。
虞凛让周慈在内间儿留一会,关上了门,把周慈拉到桌边。
“周姑姑,我前些日子不大清醒,你告诉我,孩子怎么没的?后来又出了什么事?”
周慈一听就跪下了:“奴婢万死!”而后缓缓抬眼看着虞凛,“贵人小产,是宣州倾覆,京兆兵难那日,御前司用火铳给惊的。”
“等等,御前司哪来的火铳?”虞凛记得,京兆有有三大营为对外兵备;五城兵马司对内守卫皇城;御前司则属天子禁军,听皇上调度,且负有护卫內宫之责。其中只有三大营里头的神机营是有火器的,御前司要用火铳需得皇上旨意。而在这內宫之中,哪里用得着火铳?
“御前司只听天子调度,奴婢怎敢多问?贵人小产之后神思忧虑,又怕惊扰了皇上,以致前线不稳,奴婢们就什么也没敢往上报,连请御医都是悄悄的。御医给开的方子,也是在朝晖殿自个儿熬的,不过药是在御药局抓的。煎药到端药直到进您玉口,都是琼枝负责的,她担心您的身子,盯得死死的。可谁知……”说道这,周慈皱了下眉,“到您把脉案报给皇上那日,在皇上面前昏厥过去,奴婢才反应过来,要亲自看一眼药……那药渣里头,有好几倍量的黄芪。”
黄芪活血,小产后气血两虚,御医开个有黄芪的方子没毛病,但好几倍的量……那会怎样?
“那么多的黄芪,您凝血不住啊,血气越来越亏……最后就……”说道这,周慈几欲泪下。
虞凛听到这个法子反倒想笑,又麻烦又不稳妥,也是怜贵人身娇体虚,换个人怕是都死不了。首先小产这事情反而更蹊跷,御前司哪里来的火器?其次在怜贵人小产之后得让她吃一副有黄芪的方子,在其中想方设法加上几倍量的黄芪,太医院和御药房必然会有记录。而药又是朝晖殿自个儿煎的,宫女太监万一发现了,前头的事情都白做了。就算没发现,这法子还不一定能弄死人,但凡怜贵人身子好一点,或是这期间报给了皇帝了,换方子调理好了,往下一查……也不知道最后坑的是谁。
还不如买凶杀人呢。不成功就自尽的那种,乘乱刺杀。不过再乱,要进內宫还是会留下档案,也不稳妥。
皇宫里头要杀个人可真难啊。虞凛想。
“我这方子都经了哪些人的手?”虞凛问道。
周慈擦了擦眼睛,回道:“给您开方子的是太医院的胡瑞生胡太医,抓药找的是尚药局的太监春信。贵人要找他们来问问吗?”
“不必了。”太后既然都派人看着了,该查的人怕是在自己前头都查过了,何况现在朝晖殿有两位“门神”保自己的性命,何必插这一手?
“奴婢先前昏了头,这么大的事情不曾上报,对贵人的药也没仔细,请贵人责罚!”周慈又把头磕下去了。
你刚挨了板子。虞凛心说,更何况你要是仔细了,爷说不定就离了这烟火人间了。
“姑姑也并非成心,身上还有伤,回去歇着吧。”
皇帝昨个儿晚上饭没吃好,觉也没睡好。
晚膳的时候太后来了,见着皇帝一碗清粥,俩小菜,开始叨叨叨叨。叨完了,说派人去怜贵人身边了,虞清晏就想起来这档子事了。太后走了之后,把御前司查这事的人拉过来一问,结果不甚满意。
回头批折子,看见兵部上折子,避重就轻地回了之前三大营进外族人的事情,说其实就是骑兵营的人,里头本来就有边川来的,御下不严认了,勾结外族是万万不会的。
虞清晏冷笑一声,让季鸿升明天带着骑兵营指挥使滚过来。
而后又见着刑部的折子,说齐王府亲眷已经押解到京兆了,现在都在天牢关着呢,请皇上定夺。
皇上看得心神不定,心里直骂六叔脑子有病,造的什么反。不过想到虞凛人都死了,就不骂了,六叔真是倒霉催的,要是叔侄俩能活着见一面,他大概也就不必死了。
然后虞清晏就一晚上没睡好。
次日下了早朝,想着回重銮宫先眯个一两刻,结果一到门口就看见站着两个人。
季鸿升提溜着骑兵营指挥使唐能来了。
虞清晏板着脸放人进了御书房,赐座。
“皇上。”季鸿升拱手,“昨日皇上命兵部去查三大营和外族勾结一事,现下已经有了结果。”
虞清晏看了唐能一眼:“朕知道,唐指挥使麾下的。”
唐能跪下:“臣骑兵营中有不少边川人,平日里也不曾生事,臣就不曾约束他们,请陛下罚臣失职之过。”
“你自然是要罚的。”虞清晏说,“勾结三部的人呢?”
唐能瞟了季鸿升一眼,仿佛在求救。
“陛下,他们本就是三部中人,何来勾结一说?”季鸿升拱手,“不过是犯浑帮着本族人滋事,按军法让唐指挥使处置即可。”
皇帝心想,你倒是说的周全,罪名都给抖得一干二净。
可又不好发作,只好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几口,让这两个人体会一下被帝王心术吊着的感觉。
唐能在下面瞪大了眼,终于等到了皇帝开金口:“那便这样吧。至于唐能,你御下不严,兵防懈怠,自己按着军法领罚吧。”
唐能长吁一口气,然后又提起了另一口气:“臣还有一事,逆贼虞凛家眷已被禁军押解回京,望陛下仁慈。”
季鸿升一听,完了,坏事儿了。
“季鸿升,你们在外头还商量了这事儿?”皇帝的语气已经是深深的不悦。
“回皇上,臣不知情。”
唐能一听,又睁大眼看季鸿升,仿佛在说:季大人,我们说好的可不是这样的。
季鸿升心想,谁跟你说好了,咱们很熟吗?
皇上找理由骂了唐能一通,什么插手刑部事宜,自己营里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好。唐能一个武将,直肠子,也没法辩解。
出了御书房,唐能还蔫吧着,满嘴嘟囔着自己触陛下霉头,怕是要害了齐王亲眷。
季鸿升只好宽慰他,皇上不是暴虐之人,唐指挥使也是一片好心……
等把唐能送出了宫,季鸿升转身麻溜儿就去了文登阁。
张复昭正在埋首一堆折子当中,见季鸿升来了,将身边的一块地方清理干净,招呼他坐下。
“老师。”季鸿升说,“学生和唐能把三大营勾结外族的事情了了。”
张复昭低头,边吃边说,“唐指挥使是不是多说话了?”
“老师猜得准。”季鸿升苦笑,“唐能为齐王亲眷的事情,向皇上提了句嘴。”
“若不是出了事,你断不会现在往这跑。唐能,他是先怀王的旧部,先怀王生前和齐王一起打过多少仗。再加上禁军刚刚把中州齐王府的人押到京兆,唐能难免要多说这一句。”
“老师,我瞧着皇上不像要放过齐王府的样子。”季鸿升担心道。
“本来就不可能放过,齐王可是谋逆。”张复昭纠正他的话,“那日你和皇上说的话才是关键。”
“可是皇上说我没有真凭实据,猜测再合理也只是猜测。”季鸿升扶着张复昭站了起来,老骨头埋在折子里头太久,需得松快松快。
张复昭走了两步:“没有真凭实据,那你就去查……齐王在宣州死于部将之手,那么那个部将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