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升喝了口茶水,打起精神。
这回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色沉稳的中年人。果然和之前不同。
“你叫什么名字?”季鸿升问道。
“孙野,孙平望。”
前将军孙野,字平望。季鸿升脑子里的黄册哗啦啦地翻,这人是个黑户。
用黄册上的话说,叫不知何许人也。三王争位的时候,在珩陵投了江南军,成了江南军的校尉,后来就一直跟着齐王。太宗重整京兆兵备的时候,本想将他调进三大营,结果这人死活不愿留在京兆。而齐王离京的时候,孙野就跟他去了中州。先帝御驾亲征,他是齐王军中的校尉。孙野作战勇猛,又在军中多年,先帝就在边川封他前将军,成了齐王的副将。
在季鸿升看来,孙野是个老将,也算个人物,和之前那帮赶鸭子上架的人自然不同。和这次要重点查探的丁勉,也不一样。丁勉虽说是从晋王府出来的,但只胜在资格老,没什么军功;而孙野,从三王争位的江南反击,到先帝亲征边川,可以说是战功累累。
“孙将军。”季鸿升拱手:“失敬失敬。”
面前的男人鬓发有些凌乱,衣襟上还沾了酒渍,可眼神锐利、气度非凡。孙野笑了:“将军二字,已经不是了。”
“孙野。”季鸿升向来不是个客气的人,“齐王昭定元年九月起兵造反,你是乱军中的副将?”
“然。”
“起兵之前,齐王在中州调集兵马、广招军士,你都知道?”
“然。”
“你们两个多月打到京兆城下……”
“大人。”孙野打断了季鸿升的问话,“大理寺的这套流程,我们已经走过一遍了。我想大人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问我齐王殿下兴兵的始末。”
季子阶看着孙平望,孙平望也看着季子阶。
“那么,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杀齐王?”
“我没有要杀齐王殿下。”
“齐王死时,你在场。”
“是,但我没有杀他。”
“其他人呢?”
“他们在劝降。”
“劝降为何要杀了齐王?”
“劝降不需要杀殿下。”
“那齐王怎么死了?”
“被人杀了。”
“谁?”季鸿升问完这句,孙野撇开了脸,眉头锁紧,沉默了。
而季鸿升在等待。
“大人。”孙野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何必明知故问?”
弗风驿关着的一堆降将,早在年前就被大理寺和刑部三番五次地盘问过了,齐王殿下被杀时的场景在供词里记录得清清楚楚,孙野就不信今日来的这人没看过。
“孙野,有些事情,不同的人来描述,就是不一样的。”季鸿升道,“在供词里头,劝降和杀齐王是一件事,同一批人做的;可本官觉得,劝降的人并不想杀齐王。孙野,你是劝降的,还是……”
“他们是劝降的,丁勉是杀殿下的。”孙野转回脸来,正对季鸿升。
“丁勉,为什么要杀了齐王?”
“这我不清楚。”孙野摇头,“不过宣州被围困的时候,他一直很紧张。当然,我们也紧张,只是他的紧张和我们不一样,在殿下面前一直躲躲闪闪的。我当时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殿下,现在想来,大概当时他就谋划着投降了吧。”
不是投降。季鸿升想,投降并不能引起一个人的杀意。
“最后一个问题。”季鸿升问,“你当时在做什么?”
“他们围着殿下,我就把人拉开。”孙野锐利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殿下被围着,丁勉捅他一刀也没法躲,他们全都是凶手。”
孙野之后,季鸿升又问了几个当时在场的将领的话,他们都说只想劝虞凛投降,并没有打算杀了他。几人的证词也可以相互应证,他们有的佩刀都没带,看见齐王被捅了一刀还跑出去叫了军医。而在现场找到的那把刀,刑部和大理寺也查证了,确实是丁勉的佩刀。
季鸿升让看守的人最后带丁勉上来。
门外,一个宽颧骨、尖下巴、体格消瘦的中年男子,被带了进来。
这就是丁勉?季鸿升打量着眼前的人,重头大戏来了。
“丁勉,原籍汝阳。跟着太宗皇帝来的京兆,在五城兵马司的东城卫当值当了十年……诶哟,门外几位可是你曾经的同僚啊?”
丁勉没有回应季鸿升的调侃,季鸿升继续说道:“齐王离京,你跟着他去了中州。你鳏居数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叫……丁桂女。”
丁勉抬头了,抬眼了。
“你为何要杀齐王?”季鸿升问完这句,丁勉的头就又低下去了。
“你从汝阳出来,就跟着先怀王和齐王,到如今也有十四年了。杀旧主投诚为人不齿,若你只是想投降,何必杀了齐王?你杀人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齐王为什么不能活着见到陛下?”季鸿升追问,可丁勉实在没有什么反应。
“刑部和大理寺该问的都问了,我知道的都说了。”丁勉垂着头道。
季鸿升深吸一口气,手指敲着桌子,半晌:“昨日上元。”
丁勉瞥他一眼。
“上元节是女儿家觅良人的好日子,你家姑娘今年……二十一二了吧?”丁勉抬头了,季鸿升继续问:“可觅到良人了?”
“小女才貌俱佳,不劳大人挂心。”
“便是貌比天仙,才堪咏絮,也架不住有个谋逆又背主的爹。”季鸿升看见了丁勉眼神里的动摇。
但丁勉很快又低下头,说道:“是,我谋逆,我背主。但我女儿什么都不知道。”
“你闺女如今也在京兆,只是她的处境可不如你。齐王府上下都进了刑部大牢,不过像丁姑娘这一的转了一圈又放出来,满京兆也没人管她,现下说不定流落街头呢。”季鸿升压低声音,“你不想齐王说出来的事情,有人也不想你说出来。”
丁勉的眼神变得惊恐,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什么好瞒的,桂女、桂女她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说也没事,反正这里有五城兵马司守着,没人能动你。”季鸿升顿了顿,“可丁小姐,就不大安全了。”
丁勉忽的跪了下来:“大人、大人,救救我女儿,看到她平安,我什么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