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凛看完了周慈的供述。
滴水不漏。
当然,说的不是周慈,是太后。
周慈刚入宫的时候,伺候太祖爷的罗美人,洪庆年间进的尚衣局,之后就被虞清晏调到了朝晖殿。她家里也干净,父亲早逝、妹妹嫁人,家里只有母亲和弟弟,老母亲去年重病没了。那也刚好是怜贵人怀着的时候,周慈需要月例银子给母亲买药,却被皇帝给罚没了。
这样,她真是既有理由害怜贵人,也有理由诅咒皇帝。
但虞凛问了问琼枝他们,有没有听周慈说起过她家人的事情,得到的回答却是,周慈极少提及家里的事情,即使说起,也会很快转移话题。
“琼枝,周慈的弟弟多大了?做什么的?”虞凛问道。
“这……”琼枝思考,“周慈没同我们说过,不过她父亲过世的时候,她才十岁。她的弟弟怎么也该有三十多了吧?至于做什么的,奴婢就真不知道了。”
“想来她也服侍我一场。”虞凛托着下巴,“明日你带些银两去给她弟弟吧,册子上有住址。”
琼枝听了,说了几句贵人菩萨心肠、周慈没心没肺之类的话,虞凛挥手让她退下。
门口的汐月是太后的人,自己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她和璀星的眼皮子底下。也就是说,自己在朝晖殿无论做什么,乐泱宫那边都会知道。
那就只好往外头跑了。
次日,虞凛起了个大早,让琼枝找“从前写的东西”。
“从前写的东西?”琼枝歪歪头,倏地恍然大悟,抿嘴一笑,“好,奴婢给贵人拿去。”
琼枝把一只雕着桃花的小匣子摆在了虞凛面前,笑嘻嘻地说:“贵人您自个儿看,奴婢现在就出宫给周慈她弟弟送银子去。”
说完出去的时候,还把寝殿的门给关上了。
匣子里头是什么东西?让这丫头搞得神神秘秘,只能自己一个人看?
虞凛打开匣子,里头整齐地放着一叠花笺。
看纸张有旧有新,也不知这花笺上的字迹好不好仿照。
然而展开之后,虞凛看见的却是两个人的笔迹。
一者笔触饱满,铁画银钩;另一者鸳鸯小字,青涩生疏。
满纸的为伊消瘦、思君憔悴。
虞凛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看下去,这不是简单的手迹,这是虞清晏和怜贵人五六年攒下来的……情书。
原本自己只是想找怜贵人最近写的东西,试试能不能仿照上面的字迹来抄心经。
本来这件事的难度就非常大了,现在还发现这些花笺。万一哪天虞清晏心血来潮,想要“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就算自己能把字写像了,这温柔缠绵的文风,真是打死也学不来。
还是看下去吧,除了颇感牙酸之外,也没什么坏处。
比较早的花笺上,怜贵人称虞清晏“殿下”,后头有几张写的“阿晏”,最新的上头又变成了“陛下”。而虞清晏在信笺上叫怜贵人“怜儿”,“纾意”这个名字也用了一两次,但怜贵人的本名“林春水”,却不曾出现过。
里头写的东西,除了卿卿我我之外,倒还有些正常的对话。其中有一张就写到了神机营的火器,说那火铳“筒长气聚,致远摧坚”,如有机会,也要带“怜儿”去神机营看看。
虞凛拿出这张花笺。
还比较新,应该是最近几个月的。但去年虞清晏刚刚继位,自己又在中州起了兵,大侄子十有八九是没时间谈情说爱的。而且怜贵人当时很可能还怀着孩子,去神机营看火器,也不怕小产。
对了,最后小产还真是火铳给吓的。
要不要现在就去找虞清晏?出了掖庭之后,自己也没去见他。
神机营的指挥使被虞清晏换成了一个叫陆泊光的人,说是军匠出身,懂得火药制造。虞凛只闻其名,但却不了解其人。火铳要想进內宫,这个人,还有皇帝,都是绕不开的。
虞凛捧起匣子,带着璀星去了御书房。
理所当然地被拦下了。
虞凛把匣子递给德申,让他拿去给皇上看。不多久,德申就传话,让怜贵人进去。
璀星想跟着,但被虞凛拦下了,说:“我想和皇上单独呆会儿。”
璀星看了眼德申,德申点点头,她也就不再跟着了。
德申领着虞凛进了御书房,请示皇帝之后,让周围服侍的宫人都退下。不一会儿,殿内就只剩下虞凛和虞清晏两人。
皇帝打开了匣子,一张张地看着里面的花笺。
虞凛想了想,走到御案边,开口道:“阿晏。”
这个亲昵的叫法太过久远,远到这皇城内外,还是战火纷飞;远到如今端坐明堂的天子,还是十岁稚儿。
虞清晏抬眼,握住他的手,叫了声:“纾意。”
一下子把虞凛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我以后,不提宁王的事情了,也不妄议朝政了。”自重生成怜贵人至今,做过让皇帝不快的,无非三件事情。一是随意评议盐道剿匪,二是不肯侍寝,三是表露对宁王的憎恶,而巫蛊一事,虞清晏虽然封了朝晖殿,还把他关到掖庭,却始终不曾因此事而质问过他,想来不曾怀疑,也不曾生自己的气。
虞清晏近来确实觉得,和怜贵人不如以往亲近,尤其是林纾意常常提到三王争位时候的旧事,让他有些疑虑。但他倒也不会和怜贵人生气,而且看到桃花匣子的时候,已经很是开心了。
“好、好,我们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儿。”虞清晏把虞凛拉到身边坐下,“最近的花笺也是去年的了,自打中州兵乱,都快忘了这事了。”
“是,臣妾也是今日翻出了这匣子,才把以前写的东西都看了一遍。”虞凛抽出其中的几张,其中有提到神机营的那张花笺,“过往种种,甚是怀念。”
虞凛没想到自己还有当宠妃的天赋,从前在五城兵马司,东西南北中五城,难免有谁家姬妾争宠,闹了出来。虽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用不着都指挥使亲自处理,但下头的人交上来档案,自己也是看过的。
妾室争宠,无非就是倾心、真心和不贪心。首先,给你做妾,不是看中你的钱财,而是倾慕你这个人;其次,成了你的人,自然事事都为你着想,听你安排;最后,能常伴身侧就很好了,妾别无所求。
京城里的王公老爷们,朝堂、战场、生意场,哪个不是聪明绝顶,遇到这一套,没几个不被吃得死死的。可所谓无求便是最高的要求,嘴上说着倾心、真心、不贪心,实际上个个都揣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心眼都不少,要不能闹到五城兵马司?
可惜当初没亲自处理过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纸上得来终觉浅,但凡能亲眼瞧见那些后院女子的具体操作,如今都会受益匪浅。
好在虞凛还有点灵性,看了那几纸档案,再想想自己喜欢阿月什么样儿,倒也哄得大侄子乐呵呵的。
在御书房呆了许久,和虞清晏看完了一盒子花笺。最后皇帝终于说了,过几日休沐,带他去神机营看看。
出来的时候,璀星还垂首站在门边等着,虞凛刚准备带着她回朝晖殿,楚王就来了。
虞况对着他躬身,客气而疏离,转身对德申道:“麻烦公公通报皇上,小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