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泊光是举人出身,曾任辎重营吏目,后入神机营。进了神机营之后,仕途应该十分顺畅,昭定元年已经是四品的佥事了。他平定京畿变民很及时,刚好在自己举兵之初,算是为朝廷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后顾之忧。应该就是此事,让虞清晏注意到了陆泊光,随后了解到他在火器上的造诣,故而力排众议,提拔他做神机营的指挥使。
皇帝是他仕途上的贵人。
之一。
吏目从八品。在虞凛看来,三品以下都是小官;七品往下的都不能算官。
科考上来的愣头青,往往都得先当上几年的七品官。考得好,去翰林院抄文件;考得不好,就去支援地方。
但他们熬上几年,都可能有光明的未来。
七品以下的就不一样了,这辈子能混个六七品告老还乡,都是祖上积德。
不入流入仕,完成三级跳的,算上之前的太祖、太宗还有先帝朝,虞凛知道两个。陆泊光是一个,另外一个是季鸿升。
昭定年间真是出人才。
季鸿升怎么上的位,虞凛是一清二楚。而这陆泊光,四品佥事怎么变成二品的指挥使,虞凛知道;但从八品的吏目爬上四品,难度太大,更何况还从文职变武官,要是没人关照,怕是陆泊光的本事再大,也做不到。
陆指挥使自己说,是当时神机营的同知大人,把他带了回去。那这位同知大人是谁?
神机营有两位同知。
当年的两位,虞凛一个也不认得。
但这不是齐王殿下的问题。
齐王虞凛,擅用轻骑兵,偶尔也带过步兵,常年白刃作战。火铳自己会用就够了,换弹药麻烦、下雨天还受潮,让神机营那帮子人自个儿捣鼓去吧。
当年整个神机营,虞凛就认得个指挥使,还不熟。神机营同知,哪位?
搞不明白陆泊光的背景,就没办法查火铳是怎么进的內宫。调用火铳,绕不开陆指挥使,尤其还进了內宫,虞清晏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
难道就是皇帝下令,让神机营护卫內宫的?
內宫在中城,就算自己当时破了京兆城,先挨打的也不是皇宫啊。且三大营的兵力,不该用来守城吗?再说,內宫还有御前司呢。
大侄子那边,到底下令没有,自己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风。但太宗朝的神机营同知……就算想从虞清晏嘴里套话,也不知从何套起啊。
要不等三哥送心经的时候,让他帮帮忙?虽然虞况没有官职,但他身为亲王,想查太宗朝的旧官吏,可比现在的虞凛方便多了。
已经麻烦三哥抄了那么多佛经了。虞凛皱眉,这才刚说明身份,每次找他都是要帮忙,自己脸皮也忒厚了吧?
可是还能找谁呢?手下的人全都被自己坑了,当年的故交又在朝为官,忠于大侄子。只有楚王,多年的兄弟之情、血脉相连,还可以指望。
那就再厚着脸皮问问三哥吧。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还不算太过分。
次日早朝,宗正寺少卿的位置,空了。
昨个休沐,黄岑正抱着小妾洗鸳鸯浴,御前司就带人进了他的家宅。
可怜黄大人,底裤都没穿,在二月末、三月初的春风里头哆哆嗦嗦站了一下午,最后还被御前司给押走了。
黄夫人也可怜,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清廉,所以家无余财;虽说纳了两个妾,可也都是良妾。但御前司的大人们一来,搜出了画楼五六张契纸。也就是说,黄岑在京兆,租了五六个院子,养着画楼里包来的姑娘。
黄大人垂头丧气,黄夫人哭天抢地。
唐玉看着这五六张契纸,也很是头疼。
签的都是花名,都不叫“念苏”。
锦娘的那张契纸去哪了?
除此以外,这五六个院子,全都得搜。
而且御前司嘛,还得隐蔽地搜。
从南巷到北城、西城,都隐于民宅之中,黄大人可太会藏了。
黄岑家没什么油水,抄家的弟兄们提不起精神。唐玉训斥道:“怎么着?想抄安乐别苑啊?本朝吏治清明,没那种巨贪。你们瞧瞧这几张契纸,包这么多姑娘,贪得还少?给我找仔细了,看看还有没有!”
黄夫人的哭声愈发响亮。
“黄少卿,黄大人。”唐玉走到黄岑跟前,“那么多兵士的军饷,您难道就包了这些姑娘?”
“我、我……下官……”黄岑哆哆嗦嗦,肚皮上的白肉一抖一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大人!大人!”一个小兵兴奋道,“找着了!”
黄岑茫然抬头:“真、真……真没了。”
那不是契纸,或者说不是普通的契纸,是一张赎身契。
黄夫人大概是没力气哭了,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
赎身契上不仅有花名“念苏”,后面还签着原名“罗锦”。
“黄大人藏这念苏姑娘,藏得可够深啊?”唐玉问道,“那贪墨下来的军饷,是不是都花在念苏姑娘身上了?”
“不是……不……我的,罗……”黄岑舌头打颤,说不出人话。
“啧。”唐玉很不满意,“给黄大人压压惊。”
两个御前卫上来,对着黄岑的膝窝一踹,端着锅滚水放在他面前。
“黄大人,喝点热水吧。”唐玉走到锅前,按着黄岑的脑袋。
黄夫人对着那锅滚水就冲了上来,只是被御前卫中途拦住,伸长脚踢翻了铁锅。
锅里溅出的水洒了点到黄岑脸上,黄岑惊叫了一声之后,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什么玩意儿?就着胆量,还敢吃空饷?
唐玉摇摇头,让手下的人把黄岑押走,然后走到黄夫人身边,把她扶到厅堂坐下,才转身走出了黄宅。
包姑娘的契纸上,有姑娘的地址,因为她们还是画楼的人;但赎身契上头,是不会写姑娘住在哪的。
只能等黄岑清醒,再慢慢撬开他的嘴了。
季鸿升看着宗正寺少卿空空的站位,想着今个该去找唐二了。
但愿他搜到了什么和都知内侍有关的东西,否则自个儿去查黄纹,季鸿升有点没底。
正盘算着下朝之后的事儿,一个宦官手持小黑旗,匆匆跑过御道、跑进大殿。
红旗是紧急军情、黄旗是诸如皇子出生这样的喜讯,而黑旗则是噩耗。
三旗不避朝会。
季鸿升上次看见黑旗,还是先帝驾崩。衡光皇帝御驾亲征,班师的时候,黑旗先进的城,然后是灵柩。
不一会儿,德申公公出殿传谕:“太子少师、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刘本固,疴疾缠身,今早卒了。”
季鸿升瞥了工部一眼,刘侍郎面色惨白,重心不稳地后退几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