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成亲成得很安分,皇上很高兴,次日就让太子见了嘉英伯家的闺女。
齐王妃安排妥当了,接下来就该太子嫔了。
虞清晏当时跟着爷爷,呆在帘子后头。
“小子,觉得怎么样?”皇帝问道。
正房大儿子看小妈,还能怎么样?
但虞清晏只能回答:“爷爷挑中的人,自然好。”
“那是只朕觉得好。”皇帝隔着幕帘盯住那边的两个人看,“她要进东宫,得你们一家觉得好。”
“那东宫要是有人觉得不好呢?”虞清晏试探道。
皇帝瞧了孙子一眼:“如果这人不是你爹,那就换,换到你们满意为止。”
“要就是我爹呢?”虞清晏问得小心翼翼。
皇帝笑得意味深长。
出来的时候,虞清晏抓着太子的手往自个儿后脖子摸。
“哟,这么多冷汗?”太子抽手去探儿子的额头,“病了?”
“给爷爷吓得。”虞清晏叹气,“六叔平常那么闹腾,这回娶齐王妃不也安安生生。您就别犟了,把小妈接进来吧。”
“这孩子,瞎叫什么呢?”太子顺手就拍了下儿子的脑门。
“您这是何苦?我娘都没意见。”虞清晏万分不解,“先纳进东宫,然后冷着晾着不也随您吗?何必当面跟皇上杠呢?”
“那姑娘才二十岁,还没老六新娶的王妃大。”太子爷教训儿子,“我能做这种事?坑人家一辈子?”
虞清晏瞅瞅四周围,离重銮宫挺远了。
“您就做正人君子吧您!”皇长孙苦口婆心,“爷爷要的是储君,不是圣人。”
“啧。”太子这下不满意了,“你跟你娘商量好了是吧?怎么说话一个调调?”
虞清晏摸不透自己亲爹在想什么,也不想回去听娘叨叨,下午带着个小丫头跑去了御射场。
一箭脱靶、第二箭脱靶、第三箭……
“殿下心里有事。”站在虞清晏身边的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眼清丽、楚楚可人。
“纾意。”虞清晏放下弓箭,“你见过我六叔吗?”
“宫宴上远远瞧过。”林纾意乖巧地答道。
“那你觉得他怎样?”
“奴婢不该随意评价齐王……”那丫头抿嘴皱眉,“但既然是殿下问的,奴婢就直言了。齐王体貌行止,还是少年模样,不过听说他北征立了头功,如此勇猛,日后……”
虞清晏听得脸色一变。
“殿下……”小姑娘怯怯地停下,问道,“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哦,没有。”虞清晏赶紧笑了笑,“齐王府前几日办了喜事,可六叔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位王妃,他平日里脾气比较硬,我还以为他会和爷爷闹一通。”
“皇上下旨赐婚,闹起来不就是抗旨吗?”林纾意眨巴眨巴眼睛。
“是啊。”虞清晏叹息,“哪儿能抗旨呢?”
林纾意看着皇长孙心结未解,于是走到一边,拿起虞清晏方才放下的弓箭。
不过那弓箭对她来讲有些沉重,险些脱手。
“纾意,你这是要做什么?”虞清晏问道。
“奴婢想请殿下教射箭。”小姑娘勉强拿稳了弓箭。
“那得换一把轻巧的木弓。”虞清晏无奈地笑笑,“而且这是一石弓,你怕是拉不动。”
其实就算换了轻弓,林纾意也不见得能学会射箭,之前教她投壶也是。这小女儿家根本不喜欢这些,只是皇长孙喜欢,她跟着学学,用自己百发零中的拙劣技艺,博公子一笑罢了。
虞清晏不点破,他喜欢这丫头有些笨拙的讨好,自己也确实被讨好了。
搭箭、扣弦,一次次重复,林纾意渐渐练不动了。她不说,但虞清晏看得出来。
“走吧,带你去看京兆城。”虞清晏夺下弓箭,拉住林纾意的手。那手又小又凉,被虞清晏握着,像一块刚从深山开采出来的玉。
“奴婢、奴婢不能出宫……”林纾意被虞清晏拉着就跑,“殿下,慢些!”
两个人跑出了御射场,几个小内侍跟着跑,像甩了条青灰的尾巴。
御射场、內宫宫道、外宫、明政殿……最后是高大的朱红色宫墙。
“这是观景台,上去就能看见大半个京兆城。”
进去之前,虞清晏转头对身后的内侍们说:“在这候着,不许跟上去。”
天边的云浸透了夕阳的余晖,残雪未消,可春天已经要来了。
在观景台上顺着玉水河往前看,是东太平苑、是南巷、是市井黎民、是大燕皇城。
远处的城墙承载着多年的风雨,兴衰、成败、更替;宗族、战争、王朝,京兆城已经书写了几个朝代,未来百年也将在这里继续。
林纾意微微张着嘴,她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京兆。幼年,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去明山寺,在大雄宝殿也能看到京兆城的东边,可她不记得了。
目力所及、心之所向,而身不能至。
“纾意,你哭了?”虞清晏瞧见身边姑娘脸上的水痕,抬手轻轻抹去。
“我,奴婢……”林纾意背过身,“这儿风大,眼睛吹得干。”
虞清晏看着她的背影:“当年六叔第一个带兵入京兆,那时候我十岁,看见的京兆城是纷乱流离、哀鸿遍野。爷爷用了五年安定百姓、修复民生,才有了今日的京兆皇城。”
虞清晏扳过林纾意的肩膀,让她看着夕阳下的京兆城:“纾意,记住今天你看到的。以后的十年、一百年,京兆再无战事。”
“奴婢……”
虞清晏打断了她:“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奴婢。”
“我相信殿下。”
“纾意……”
“皇上、皇上?”德申见皇帝醒不过来,离开塌边,开始拼命磕头,“万岁!万岁!万岁……”
虞清晏被吵得脑仁疼,还是起来了。
这是哪儿?重銮宫?
是重銮宫啊。
纾意,不,怜贵人……哦,她已经不在了。
可京兆城还在,大燕还在。
不该在的六叔……也还在。
“皇上!”德申老泪纵横,“皇上醒了!”
皇上还想继续睡。
虞清晏眼睛一闭,德申的声音渐渐远了,但没过多久他就悠悠转醒。
德申毕恭毕敬地站在塌边:“皇上,该早朝了。”
虞清晏拍拍脑袋,让德申伺候自己换上朝服。
天边不是夕光,是朝阳。皇帝的御辇从重銮宫出发,从朝阳露出第一线光芒出发,一直到威武庄严的明政殿,到文武百官俯首朝拜的明台之上。
虞清晏端坐龙椅,熟练地抬手:“众卿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