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重銮宫的时候,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虞清晏直接就想进御书房,却被外头的小内侍拦住了。
“殿下,皇上不召见,我们也不敢放您进去啊。”
“可之前……”之前自己天天都被传召,一呆就是一天。
虞清晏在门口转了几圈,一撩衣袍,给跪下了。
“殿下,您这……”小内侍满脸写着为难。
“烦请通报。”皇长孙跪得板板正正,“要是爷爷不见我,我就再等等。”
小内侍进去通报了,出来时和皇帝身边的钱仲良一起,钱公公说,请皇长孙殿下进去。
御书房除了皇帝,张复昭也在。
虞清晏又撩衣服想跪下,被皇帝给打断了:“刚才在外头跪过,现在就不必了。有什么话,说吧。”
“爷爷。”虞清晏试探着看了看洪庆皇帝,“之前您问我我爹纳嫔那事,我在那儿胡说八道。其实……”
虞清晏瞥了眼坐一旁坐着的张复昭。
“其实我爹一直不想纳侧室。虽说东宫其他人满意关氏,可要纳她的到底还是我爹,他不愿意,我这做儿子的也就不能帮着爷爷强塞给他了。我知道我爹身为储君,子嗣稀薄不是好事,这是爷爷的一片苦心,但过不了多久便要北征,府学的事我爹也挑着,他是真没那精力再去……”
御书房太安静了,只有自己说话的声音。虞清晏又悄悄看了看爷爷的表情,没看出有发怒的痕迹。
“再去纳个嫔了。如果真的要纳,也等爷爷此战凯旋之后,再慢慢考量为好。”
虞清晏垂首站着,心脏仿佛长在了耳朵边上,收缩伸张的声音格外清晰。
“说完了?”皇帝问道。
“说完了。”虞清晏点点头。
皇帝挥手:“说完了就下去吧。”
“啊?”虞清晏有点没反应过来。
“你是个孝顺孩子。”皇帝从御案后头走上前,拍拍孙儿的肩膀,“回东宫陪陪你爹,他那事多,你给分担些。”
虞清晏抬眼对着爷爷眨巴了几下,直到皇上手一扬,又说了次“去吧”,他才告退。
等大孙子走了之后,皇帝问张复昭:“明允,觉得这孩子如何?”
张复昭起身拱手:“皇长孙殿下纯良聪慧,是我大燕之福。”
皇帝盯着房门瞧:“是啊,可惜他爹身体不好、子嗣也少。不像老六,年轻,还能跟着朕南征北战。”
“臣听闻太子当年曾以五千府兵守汝阳城一月,后陛下应天命勤王,太子便镇守棠陵安定江南,亦是文武兼备、英姿勃发。”张复昭一通猛夸。
皇帝听了,却叹了口气:“只是后来太子就落下了病痛。朕百年之后,他坐皇位,膝下又只有阿晏一个儿子,这父子俩要是有什么差错……”
“皇长孙殿下已经十七岁了。”张复昭沉声道,“明年便可以议亲。”
按照礼制,十八岁便是婚嫁的年龄。
这厢忙着给太子纳嫔,殊不知皇长孙明年也可以娶妃了。
“今年年初,齐王才娶了朔北侯家的女儿,明年便可以操办皇长孙的婚事。”张复昭笑道,“臣提前给皇上道喜了。”
太子年近不惑,比齐王大了有十六岁;而皇长孙和齐王,仅仅相差了六载的春秋。
皇帝点点头,和张复昭确认了几句北征的战略,然后便让他退下了。
之后的几日,皇长孙又接连被传召到御书房。
期间,嘉英伯觐见了东宫,也不知和太子说了什么,出来之后就直奔重銮宫。
嘉英伯见了皇帝,就说老伯爷夫人要回佑州老家养病,想带着孙女儿一道,以后关姑娘不能时常进宫了。
虞清晏当时盯着爷爷的表情,打扇子的手都有些哆嗦。
幸好皇帝很轻易就准了他的请,嘉英伯走后,转头就对孙子说:“今儿你爹能睡踏实了吧?”
虞清晏没有回答,给了爷爷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皇帝也笑,祖孙二人相视而笑,其乐融融。
半个月之后,京兆三大营集结,冀东、北疆调动的数十万兵马,也已经整装待发,要北征边川了。
和光门外筑起高台,洪庆皇帝肃立高台之上,手持酒爵,与诸将士歃血而饮。倾杯后,天子拔剑出鞘,剑尖直指苍穹:“燕军长胜!大燕千秋!”
三营山呼应和,京兆历经百年的古城墙也为之一振。
待到将士们的呼喊声平息,连余音也弥散在城郊旷野,老将军襄国公奉上令旗,皇帝抽出一支,掷地号令,三军随之而动,迅捷异常。
虞清晏跟着父亲前去相送,太子的目光定格在神机营。京兆原先没有神机营,神机营洪庆君臣这六年多的心血,这其中也有太子不分寒暑昼夜的苦熬。
虞清晏在眺望三军的同时,还注意着六叔。虞凛站在皇帝身后,虞清晏侧边约莫四五步的地方,一身银亮的战甲在日光下有些灼目,他自己估计也是热得很,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不过六叔的面色依旧云淡风轻,身姿也是笔直挺拔、巍然不动。
可能是虞清晏看着他的目光太明显,虞凛也转头看向了他,二人目光相接,皇长孙莫名地感到些许尴尬。
上次相见,还是自己去齐王府求他。而且后来还有爷爷下旨调令江南水师平乱的事,也不知六叔记仇不记仇。
虞凛的表情也是微微有了些变动,他比着口型说了些什么。
虞清晏没看懂,无声地“啊?”了一下,以示疑惑。
虞凛又光张嘴不出声地说了一遍。
虞清晏还是没看明白。
“皇上在看你。”
这下虞清晏明白了,赶紧挑头向前,就看见皇爷爷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恐吓完了神游太虚的大孙子,皇帝又用同样的目光警告了幸灾乐祸的小儿子,虞凛也瞬间变回了方才端正严肃的模样。
演练过后,三军兵马跟着皇帝北进出征了。而太子则带着自己的倒霉儿子回宫。
“你说你,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跟你六叔眉目传什么情?”太子数落儿子,“老爷子那眼神儿比鹰都毒,光张嘴不出声就有用?”
虞清晏自知理亏,讪讪地回道:“爷爷不也没罚我和六叔吗?”
太子哼了一声:“出征在即,罚你还耽误时辰呢。但你爷爷心里,肯定把这笔给记下了。”
反正这北征好几个月呢,虞清晏倒也不是很担心,甚至还有些释然,毕竟六叔今个可不像记恨自己的样子。
这次太子监国,虞清晏也被父亲拉去差使了。先前在御书房的几日,爷爷虽说也有政务问他,可大多时候虞清晏还是在端茶递水、捏腰捶腿中度过。亲爹给儿子的历练就不一样了,一摞文书就往儿子眼前堆。
虞清晏问:“这个月的?”
太子摇头:“不,今天上午的。”
太子妃看着心疼,摸着儿子的脸说瘦了。太子在一旁嘟囔,我也瘦了。
太子妃:“知道了。”
院子里有时会传来妹妹踢小花球的笑声,太子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重复闺女的儿歌,虞清晏开始听着别扭,后来竟然也念上了。
虞凛顺军报的道儿给送来一枚骨扳指,说给大侄子以后开重弓用。
虞清晏拿着扳指傻乐,问太子:“爹,六叔还有心思送东西来,此战必胜啊。”
太子看着军报点头:“不错,而且老六这次战功赫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