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打起精神，以为又来了个劲敌。

少年站到王氏跟前，身材修长，已经比他阿娘高出点了。

这便是王氏的大儿子，李铭。

李铭向着张娘子礼貌揖手，轻轻唤了声“婶娘。”

婶娘？

李荣是李家的入赘女婿，她是李荣的继室，跟李家压根没关系。

其他个李家孩子，是认都不会认她的。

李家也就李铭对她较礼貌了，故而对李铭态度缓和了许多。

李铭直起身子，眼里带着歉意道，“我阿娘糊涂了，小孩子间的打闹，不分青红皂白便上门来了，我向堂弟与婶娘道歉，斌儿不懂事，还请婶娘见谅。”

他这一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错处可挑。

可就是听着不爽。

什么叫小孩子打闹？有把人打成这样的吗？

“我知婶娘心善，定不会计较的。”他温声开口，极为谦恭。

这话，把张娘子想要喷口的话堵住。

他做足了姿态，她再要多说什么，便是无理了。

“算了算了，大家都回吧！”张娘子呼出一口气，顺顺胸口。

李铭扶着王氏回去，两家人住得不算远，斜对着。

他体贴的听着母亲的抱怨咒骂，面上依旧温和。

回门的那瞬，眼角瞟向了斜对角的门，嘴角有一瞬的上划。

……

……

李霖一直没有出去露面。

因为他知道，若此刻他出去，定会被当成张娘子的把柄。

当朝天子姓李，李氏也遍布天下，是一大姓。

李氏在乡里也是大户。

他阿爹当初记忆受损，便是他阿娘不顾家中长辈的反对，硬要救他照顾他，两人这才修成正果。

后来他阿爹进了门，家中才渐渐富庶起来，可惜他阿娘生了大病，民间有冲喜一说，于是张娘子便以妾的身份进了门。

他阿娘没多久就去了。

再后来李毅出生，李荣便建了两进式的屋子，自立门户，从李家分了出去。

眼看着他们家越来越富庶，他舅舅一家便开始眼红了起来，总做些出格的事儿。

血脉亲情，总是斩不断的，十二岁的他，如今还看不明白。

他阿爹在时，一定会处理好这些事，而他，却只能当个缩头乌龟。

李霖无力叹口气，有时候真讨厌自己的无能。

*

心情被那泼妇搅乱了，李毅起身回屋，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

张娘子不好问什么？就算问了，依着李毅那性格也不会说。

“阿九，今天怎么回事？”

阿九把大致过程说了一说。

“好个李斌，我明儿便去乡孰的夫子，这事儿不能作罢！”

“阿娘！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李毅又走了进来，拿了凳子上的布包，转而又离去了，没多说一句话。

张娘子叹了口气，这个儿子啊，真是拿他没有办法，脾气倔得，不知道像谁……

她不再乱想，开始收拾桌子。

“张娘子不必担心，以后我陪他上下学，不会让他受欺负的。”阿九毛遂自荐，拍着胸脯道。

“算你没白吃我们家这么多饭，就这样吧！”

经过了刚才的事，张娘子对阿九改观了些，嘴上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只心里记着的。

阿九笑了笑，想去帮张娘子收拾。

“一边去，别碍着我了，该干嘛干嘛去！”

阿九闪到一边，咯咯笑出声来，被张娘子剐了一眼。

她笑，因为她发现了一件事。

张娘子跟李二福真是对亲母子，刀子嘴豆腐心，就像她师傅。

她还是跟着张娘子进了厨房。

“你跟着我做甚？玩儿你的去。”张娘子说教她。

“张娘子，我进来捣草药的。”阿九从怀里掏出在山上采的药，晃了晃。

绿的、黄的、黑的都有，都是张娘子没怎么见过的。

“这些？你会医术？这干什么的?”张娘子有些惊讶，心中思虑片刻。

初见阿九时，便猜测她身份不凡，许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中遭了难，流落至此。

那些个大户人家，多少会教导子女些本领。

“这些都是美容养颜的，之前听大福哥说他皮肤容易晒黑，我就想着给大家做些。”

张娘子点点头，大户人家，最爱那张脸了，会这些也不稀奇。

但她倒是对阿九的身世感了兴趣。

“你离家有些日子了，可有想家了?”

阿九手上动作顿了一会，继而摇摇头，什么也没解释。

张娘子以为是触着她伤心处了，没再问下去。

有哪一户富人家，会放任女儿在外流浪的?

铁定是家中遭遇了些不幸，不然阿九也不会流落至此。张娘子这般想。

阿九却是在想着自己身上奇怪的事。

她如今这副身子，不是自己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她的魂魄，大概是附身在这幅身子上了。

魂魄移位，必要有天时、地利，还有人和。

她与这幅身子生得如此之像，这便是人和。

那天时、地利又是什么呢？

阿九仔细回忆，却实在想不出，当时一心想着出岛，天相如何，她是不知的。

师傅常说，悠悠因果皆随缘。

或许这便是她的缘吧！

一心想出虞渊岛，如今出了，那便随缘，能否回去，也且看这个‘缘’字！

药材捣鼓好了，她端着两个碗，先往李家两兄弟房里去了。

李毅在房中，做着课业。

“李二福！李小福！”人未到，声先至。

李毅闻见声音，面上紧了紧，看向门口。随后便见着阿九风风火火的进来。

“你来干嘛？”他轻轻看了她一眼，视线转向书本。

“来给你送药啊！咯！”她把药放在桌上，黑漆漆的，透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这什么啊？毒药吧！”李毅捂着鼻子。

“我的医术尚可出手，毒不死你，你后背那伤得治治。”

李毅依旧抛来嫌弃的眼光。

“要不要我帮你上？”虽然遭到了嫌弃，阿九却没在意，想着好事做到底。

“你是不是傻！”李毅抬眼，怒目瞪她。

“我傻吗？”阿九迷惑，国主可是说过，她是最有天资的弟子。

好吧！最有天资的星者。

“不跟你一般计较。”阿九哼了一声，闲适的走了出去，她脾气最是好，不会为了小事生气的。

阿九走了好一会儿，李毅才把视线转向那碗药，出神了好一会儿。

天已经渐渐黑下了，李霖才走了进来，端起桌上另一碗药。

阿九特意为他做的，可以变白的药。他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可也着实不想辜负她的心意。

翌日，天刚麻亮，阿九便被张娘子叫了起来。

李家两兄弟也都自觉起来了。

今日他们阿爹的祭日，一家人都得去上坟。

张娘子和李毅各自都请了半天的假。

阿九跟着三人上了山。

有句乡俗说，山旺人丁水旺财，所以清虹乡的坟墓大多是依山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