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如果皇后有什么意见的话,不妨开诚布公出来好了。”
桓皇后梗着脖子勉强颔首,压抑着心底里一阵阵突突冒起来的躁郁火气:“顾家是宁国公府,萧家是定国公府。如果在陛下看来,萧家郎君可以娶昭阳,那么为什么顾家就不行?”
“皇后这话得没有逻辑,即便是黄发儿都懂得,萧家顾家同是国公府,爵位对等,他们的家事就全然一样了吗?”
“陛下当初可是言之凿凿许诺聊,要让昭阳选一个称她心意的驸马。”
“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皇帝漠然地宣布道,“萧卿是人中龙凤,数度出入战场,刀光剑影间如战神临世。昭阳若是有些眼光见识在身上,就该知道这夫婿朕是给她挑选得极为妥当的。若非朕真心疼爱她,怎会作出替她牵这根姻缘红线?”
桓皇后被气得几乎要不出话来,手掌掩在袖摆中数度捏紧又松开。她不愿意轻易低头放弃。她知道这场论辩的重要性与影响力,或许将牵连着昭阳的整个后半生。思绪转圜迅捷,她想起萧阜屿是数度推拒了皇帝的赐婚以及京城贵胄同清流门第的保媒。
这后生心思刚硬得很,想必是不会轻率低头的执拗性子。
“那萧世子今夜是如何应对陛下的话呢?”
“他轻易答允了。”皇帝的言语举止间流露出一种全局皆在掌控之下的自得。
“整个过程顺利得连朕都几乎不敢相信,因此越发确定了他与昭阳或许就能是定姻缘,绝佳良配。皇后你应该知道,萧卿原本对成婚一事根本不上心,甚至朕都同他提过一次,依然被他婉言辞谢。如今回过头去再看,也许他从一开始就心悦昭阳了也不准呐。”
桓皇后如坠冰窟。
她寒了一副心肠,抬眼直对着皇帝。
“陛下自诩慈父,亦不愿低头承认是亏待了昭阳公主,负了庄懿淑妃的一片痴心托付。那陛下在作出如此决策之前,为何就不能多一句,问问昭阳公主她自己是否心甘情愿呢?”
“朕自然会同她的。”
“陛下只是想要告知她而已。以君父的身份威压她,她又如何能不允准呢?”
桓皇后试图拿出新的论据来劝皇帝。
“昭阳那样的性子,臣妾想想就不能与萧世子投契。萧世子是怎样顶立地的男儿,日后那位能与他般配契合走过漫漫人生路的夫人,应当是一位性情坚毅有韧性的飒气女郎。昭阳从被臣妾惯坏了脾气,娇养在禁宫中纵容她肆意胡闹,这才长出许多棱角及蛮横之处。萧世子哪会有耐心哄她周全?”
皇帝抬手制止了她没完没聊言辞,脸上浮起不耐:“皇后不必再了。你再下去,只怕昭阳都要被你形容成为京城中最昏懦无能的女孩子。这件事情朕已经拿定主意,谁都不必再拿它来烦扰朕。”
室内陷入沉寂。
相顾无言,或许是帝后关系最真实的表现。
“皇后,你入主中宫,掌凤印,摄六宫事,经年久矣。朕依稀记得,当年母后与朕属意册立你为继后时,你并不是如今这般脸面。怎得许多年岁过去,未见沉淀出端雅庄华气度,却反而消磨了你性子里最美好的那些东西,只留下这满满当当的怨怼与不宁?”
桓皇后对他突然的发难已经全无在意了。
她摊开手,冷淡地:“陛下想要从这里拿走什么,尽管拿去便是。若是对册立继后的决定后悔了,想要再去矫正当年的失误,也尽管去做就好。桓家已经不是当年的桓家了,陛下也不是当年的陛下,臣妾亦非当年的自己。或许是该藉由这个时间点,摆平往昔时年里许多不顺遂心意的决定。”
完这话,她转身拖曳着长长的裙摆漠然往通向正殿的廊道走去,只将满室明煊灯烛都留在身后。
一生似乎只这一次是她任性为之的。
顺着自己的想法做事情,原来是这样子体验呐。
难怪昭阳总在脸上洋溢着明媚而全无阴暗灰霾的情致,这个孩子比许多人都要幸运。
桓皇后已经尽力护住昭阳的前半生,往后的日子里,是风是雨还是晴,终要靠她自己去承担度过的。
长秋宫的内监是在御花园的冼荇池边寻到昭阳的。
“殿下,求您快回长秋宫看一眼吧。”
“你着急忙慌的些什么呢?”昭阳看着伏在砖石板路上以额贴地抖抖索索回话的内监,心里忽然荡生出许多不安与害怕。这样的情形在她脑海里与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慢慢交叠在一起,上一世桓皇后发作急病晕厥过去的时候,几乎也是这样的压抑与无助。
“陛下方才驾临长秋宫,与娘娘在殿室中关门密谈许久,不准许旁人进去伺候。宫苑里都是静悄悄一片,未曾听闻殿室内传出有异响。只是陛下前脚刚从长秋宫走,后脚就从御书房发下敕令,要使得贵妃娘娘代掌六宫事,春城郡主与春和郡主也要挪去朝露殿养育,美其名曰成全贵妃膝下未生养女儿的遗憾。至于皇后娘娘要如何办,陛下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
昭阳冷静下来,抚着心口使自己理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母后如今失去六宫权,父皇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原因。或许事情没有你们猜想得那样糟糕。倘若真的是帝后不和,父皇必定会出一道指向性更明确的敕令传下去,言明中宫因何失德,要使得正位权柄旁移。你们且安心,待看明日朝堂上诸臣会作何反应吧。皇家乃是家,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引发朝野上下一系列的结果。随意罢黜中宫掌事权,父皇总要给朝堂一个交代的。”
她走过内监身旁,稳定心绪庄严吩咐道:“且随本宫回长秋宫见了母后再旁的也不迟。母后对着本宫,总会言道今夜一番变故究竟所谓何事的。现下最要紧的,乃是长秋宫之内不得自乱阵脚,免得给旁处他让了许多孔隙好趁虚而入。”
“殿下教训的是。”内监利落从地上爬起来抖擞衣摆跟在她后头,只是犹疑着才道出长秋宫现状,“如今长秋宫人心是稳固的,有万嬷嬷在,奴才们底下办差做事的,就知道要往何处使劲儿了。只是奴才偷偷瞧着,觉出了一些不大一样的状况在。”
他到这里又不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