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袁坝。
随着第一批打工人员走出家门,大部分还没有合适时机外出的坝上人选择了继续留在家乡。
留在家乡并不意味着闲下来。
相反,他们更加忙碌了,忙碌着种地,忙碌着寻找新的“出路”。
此时的李袁坝,庄稼地从未被如此精细的打理过。
田地里的农作物,根据各家的需求,开始了选择性的种植。
如果想增加口粮,便大面积种植水稻和小麦。
如果想发展副业,就大批量栽种红薯和玉米。
如果想直接增加经济收入,还可以腾出一块地植上棉花,摘出来的棉花送到乡棉花收购站便可直接换成一张张的钞票。
如果想进一步改善农产品结构,在这些农作物之间的沟沟畦畦,人们还可以相间着种点高粱、大豆、芝麻、花生、辣椒、萝卜……
同时在山坡和田地边缘地带,还能够增种南瓜、丝瓜、冬瓜、苦瓜……
田地的纯粹和清爽自不用说——偶尔长出的几根杂草都被人们及时锄掉了。
浇水施肥更不可少,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辛勤劳作从未间断。
人们的眼睛时时刻刻都盯着庄稼地里农作物的长势,两天不见便念叨得慌。久而久之,田埂路面便被踩踏得“光可鉴人”,寸草不生。
至于家庭副业,坝上有极少数的农户,高峰时家里同时养了六头猪、几十只鸡鸭鹅,而自己则紧衣节食,腾出粮食供养牲畜。
院子里也到处都是鸡鸭鹅拉下的粪便,让人走路下脚都找不到地方,必须不时清扫。
但农户不以为意,他们喂养的不是家禽,是致富的希望。
九月中旬,怡人的秋风缓缓吹送。
夜幕下,袁林海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家门前的一片小鱼塘,内心有一份小满足。
他长年在溪水河打鱼,一直苦于没有自家鱼塘,从河里打回来的鱼没地方喂养。
现在好了,他与袁阳春商量,用自家坝原上最肥沃的一块农田,将家门口袁阳春家的一亩二分水田换了过来,并将其中两分田改造成了鱼塘。
鱼塘水波荡荡,鱼儿缓游其中,看上去颇有“诗情画意”。
这时,水田对面的田埂上,袁松柏和大儿子袁水林一前一后朝袁林海家走来。
自与李学明一家经历过打架风波后,经过大半年的修养,袁松柏和吴玉仙的身体慢慢康复。
一年后已经可以正常下地劳动,至于有什么后遗症,现在还看不出来。
“嗨,林海……”袁松柏发现袁林海站在家门口,隔着老远就开始喊他。
“噢……”
袁林海遥遥回了一声,瞧袁林柏和袁水林行色匆匆的样子,他估计二人找自己有事。
具体什么事,袁林海猜不出来。
等到袁松柏和袁水林二人走近家门,袁林海才发现袁水林手里提着一只大公鸡。
袁林海有点疑惑:“难道两人不是要找自己,而是路过自家门口去走亲戚?”
袁林海站在院子门口没有动,他打算先弄清楚两人是否真的有事。
论辈份,袁松柏比袁林海要长一辈。
袁松柏走到袁林海身边也不矫情,直接对袁林海说道:“林海,昨们到屋里说话。”
袁松柏开门见山,袁林海自然不好拒绝。
“七哥。我们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提着大公鸡的袁水林解释道。
“都是坝上人,谈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进屋坐下说。”袁林海带着二人走进院子。
院内,小初冬在房间做作业,李淑芳在和稻糠喂鸡。
见袁林海带着袁松柏和袁水林进来,李淑芳热情的跟两人打过招呼,便继续和她的稻糠。
“七嫂,这只公鸡,你先收着……”袁水林在经过李淑芳身边时小声说道,并将事先栓好的公鸡放在了院内地面上。
“这是?”李淑芳不太明白。
袁水林也不解释,跟在袁林海和父亲身后进了堂屋。
堂屋落座,袁林海和袁松柏、袁水林三人各自点上土烟。
吧嗒了一口烟叶,袁松柏示意袁水林先讲。
袁水林手指夹着烟棒,身体微微前倾,诚恳的说道:“七哥,这几年多亏有你照顾,要不然我们家……”
袁林海耐心的听袁水林说话。
凭心而论,这几年他的确是给予了袁松柏家必要的支持和帮助,两家关系也越走越亲近。
袁水林接着说道:“七哥,眼下有件事,你看能不能帮上忙。我家老三,今年满十岁了,想应征入伍……”
袁林海恍然大悟,眼下正值秋季征兵,乡里的征兵工作已经展开。
“你家老三满十岁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袁林海有些感慨的问道。
也是啊,当年那个父母被打倒在田,只能在一旁无助哭泣的小毛孩,已经长大成人了。
“嗯,七哥,老三这小子身体壮实,但体检、政审等这一道道关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袁水林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这年头,农家子弟想要应征入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入伍首先得身体过关,身体过关后还有一轮的筛选,这其中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袁林海知道袁松柏和袁水林的关切,而且他对袁松柏家这三小子印象挺好——五官端正,个头偏高,身体壮硕,话也不多,对人待物有点腼腆却彬彬有礼。
袁林海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们想让我怎么帮你们?”
袁水林稍作沉思,迟疑着问袁林海:“七哥,你跟周作军熟不熟?”
周作军是阳新乡党高官。
袁林海担任古田一组生产组长以来,经常到乡政府开会,与周作军有较多的接触。
而且自从周作军认识袁林海后,对袁林海是比较“高看一眼”的,两人也比较谈得来。每次下乡调研检查,只要是在古田村,周作军必然指定到袁林海家吃“工作餐”。
袁林海点点头:“是比较熟悉。明晚我正好有空,要不明晚我带着你们一起去周书记家走一趟?”
“那就有劳七哥了……”袁水林总算放下心来,七哥还是那个七哥,急人所难,一点没变。
“咳咳……”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袁松柏见事情基本成了,干咳两声,连连朝袁水林努嘴。
袁水林会意,继续说道:“七哥,这几年你一直帮助我们,可是连我家的水都没能喝上一口。这次我特地提了一只鸡过来……”
袁林海赶紧摆摆手:“这个真没必要,松柏叔又是长辈,有时候我帮点忙也是应该的”。
“林海,让你收你就收下,别磨磨蹭蹭的。如果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搭在李学明父子手里了。家里虽然穷,但送你一只鸡,我们是打心眼里真心实意的……”袁松柏情绪激动的补充道。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袁林海说了半天仍无法拒绝,只能一边送走袁松柏父子,一边嘴里答应暂时收下“礼物”。
第二天晚上,带着袁松柏和袁水林去见乡党高官周作军时,袁林海顺手提起了那只大公鸡……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很顺利。
两个星期后,袁松柏的三儿子袁满军穿上了人人羡慕的军装,远赴东南,开始了为期三年的从军生涯。
坝上所有的人都以为,袁满军从此会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但让人遗憾的是,服役不到两年,袁满军便在战友的护送下返回了李袁坝——原来入伍期间,袁满军患上了尿毒症,几经治疗无果,被部队退回原籍。
半年后,袁满军在饱受疾病的摧残折磨后,最终死于尿毒症。
袁松柏全家立即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这个仅仅五年时间,就遭受了两次沉重打击的家庭,再也不堪重负。
因为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磨难,袁松柏不久便半身瘫痪一病不起。
吴玉仙精神失常,在一个阴雨天将老三袁满军的骨灰抛入了溪水河……
袁林海目前没有出门做工的打算。
一是因为儿子袁初冬刚上初中,还是个未成年的愣小子。
二是因为没有比较合适的机会。
但除了三前年种植榆树苗挣了一笔钱,袁林海家里现在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最普通的开销,要想进一步提高生活水平并不容易。
这种情况与坝上大多数家庭相似——主粮已经基本不缺,每天可以吃上一餐大米饭,可是想要吃顿猪肉,最少得等半个月。
当务之急是要提高经济收入。
为此,袁林海费心费力多方尝试。
家里养了四头猪,同时还搭配着养了十几只鹅、九对兔子。可是经过袁林海仔细盘算,这些副业其实并不赚钱,如果把粮食和人工成本折算进去,肯定是亏本生意……
邻居梅建文过来串门时,说种核桃应该能挣钱,而且提供了一个情报——在隔壁村的隔壁,在某片山林里有不少野核桃苗,可以去挖一些回来。
袁林海想想也对,市场上的核桃真的挺值钱。
于是袁林海和梅建文扛上锄头、背着背篓早出晚归,翻山越岭去二三十里外的山林寻找野核桃苗。
待找到地方,刚挖了几棵核桃苗便被当地村民笑话——这种野核桃苗长不大,也根本就结不了果。
袁林海没辙了,心想:“还是踏踏实实种庄稼、养副业,空了再出河打鱼吧。”
然而庄稼地就那么多,再怎么高产也多不出几分粮食了。
以粮食喂猪发展副业,顶多是对进对出的局面,运气不好害上猪瘟,那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打鱼这门营生辛苦不说,这几年鱼获一直不好,想要专靠打鱼挣钱养家,实在是痴心妄想。
此后的若干年,袁林海多方寻求致富门路。
他曾大规模的在土地里种植桑树,以期发展养蚕业。但蚕茧品质时好时坏,均衡下来与种庄稼的收入不相上下。
他也曾规模化引进长毛兔实施专业养殖。可是引进长毛兔没多久,兔毛价格一降再降,两年下来收获甚微。
哎,农村人的生活,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