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扬州路。
邓霖指尖那一点殷红血迹,触目惊心。
桑木一把将桑榆拉到身前,右手中的破烟管横在身前,一双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如孤鹰般锐利。
啪嗒!
又是一声轻响,一滴鲜血落在草地上,混合着晨间的露水反射出刺眼的光。
邓霖和桑木二人不约而同,抬头朝树枝间看去。
一张苍白如纸的人脸。
嘴角还泛着一丝玩味的微笑,目中还带着诧异和惊骇神色,一双眼睛却已突了出来。
死的正是花花大少谢少安。
是谁杀了他,莫非是那少年剑客阿飞?
邓霖与桑木对视一眼,桑木一只粗糙的右手捂住桑榆的眼睛,咬牙说道:“弄下来看看。”
这是一根枝叶繁密的梧桐树,树干生的极笔直。
邓霖不会爬树,更没有江湖高手飞檐走壁的本事。他抬头打量几下那一条白色人影,沉吟片刻,俯身捡起一粒不大不小的石子。
谢少安的尸体被一根并不如何粗壮的树枝拦腰挡住,只要稍微松动树枝,也许尸体就会自己滑下来。
“老头,你跟小榆儿躲开些。”
邓霖掂了掂手里石子的重量,目测那一根树枝与地面的距离,奋力朝上掷了出去。
嗖。
石子准确击中那一根承重的树枝上,枝叶一阵晃动,谢少安的尸体却仍挂在树上。
邓霖有些懊恼,俯身又捡起一粒稍大些的石子,奋力掷了出去。
啪。
树枝又是一阵晃动,谢少安的尸体仍挂在树枝上,看似摇摇欲坠的模样。
桑木冷笑一声,说道:“臭小子,我瞧你昨晚玩投壶的时候,不是掷的挺准吗?”
邓霖装作没听见一样,抬头在树下来回踱了几步。
眼下的情况,倒不是邓霖投的不够准,而是因为他投出去后的力度不够强。
忽然间,一张奇怪的投掷姿势图出现在邓霖脑海中。
邓霖手指比划了几下,皱了皱眉,似乎在踌躇着什么。接着从怀中取出一物来捏在手中,猛得吹出一口气。
桑木皱了皱眉,心道这臭小子故弄什么玄虚。
正要出声询问,邓霖突然手掌一摊,桑木瞧得明白,邓霖手掌中正静静躺在一枚圆圆的、中间似还有方正缺口的事物。
一个铜板!
桑木尚未反应过来,邓霖已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铜板,手指曲屈成一个奇异的姿势,纵身一跃。
晨光透过繁密的枝叶照在林中,映在邓霖指尖的那一枚铜钱上。
金光闪动。
“哎呦,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你啥家庭啊,拿钱不当回事乱扔。”
桑木盯着那一枚铜钱飞出的轨迹,想要在它落地的第一时间捡回来。
笃的一声响,金光没入枝干当中,消失不见。
“咦,跑哪去了?”
邓霖抬头仰望着繁密的枝丫,一道道光柱从枝叶间的缝隙射入林中,有些刺眼。
“臭小子,你……”
桑木语气中隐约还带着些杀机,一句话尚未说完,只听嗤啦声响,那一根树枝已凌空折断,一条白色身影破麻袋般跌落在地上。
邓霖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桑木将桑榆带到远处,折身回来再看。
谢少安仰面向天躺在地上,身体早已没了生机,手中却还紧紧捏着那柄天蓝色的宝剑。
手腕处骨节突起,剑刃却已折断。
谢少安的胸前,赫然有一个如碗口大的血洞。此刻血迹已干,血肉模糊中,隐隐瞧得出他的心脏,已被取了出来。
邓霖强忍着腹内翻腾的不适感,转头瞧向一旁的桑木。
桑木目光灼灼,缓缓叹了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摘心手,想不到连十二连环坞的李元鹰也到了?”
邓霖惊道:“摘心手,世上还有这种恶毒的武功?”
桑木嘿嘿几声怪笑,语气中仿佛突然多出一丝怨毒之意,说道:“江湖中比摘心手更加恶毒的武功,也不知还有多少。更何况,都是杀人术,回风舞柳剑比摘心手也好不到哪里去。”
邓霖目光闪动,正要说话间,突听不远处一声惊呼。
是桑榆的声音。
邓霖与桑木二人急回头去看,只见桑榆已跌倒在地上,脸上满是恐惧惊骇神色。
邓霖二话不说,撒起脚丫一阵小跑来到桑榆身旁,桑榆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扑进邓霖怀中,语音有些发颤道:“哥、哥……血,地上有血。”
桑木皱了皱眉,用烟管拨开草丛一瞧,果见地上淅淅沥沥有着一行血迹,绵延不绝,通向远处道路的尽头。
沉吟片刻后,桑木与邓霖交换一个眼色,沿着这一串血迹径直朝前追去。
二人都没有说话,桑木本来不是一个喜欢多事的人,谢少安究竟是不是李元鹰杀的他不知道,玄天宝鉴落入谁的手中他也不感兴趣。
只是那少年阿飞呢?他去了哪里?
阿飞是邓霖的朋友,也一样是桑木和桑榆的朋友。
桑木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邓霖则牵着桑榆的小手紧跟其后。
“邓小子,江湖险恶,金陵王家更是势力雄厚,偷学落地金钱诀,会惹上大麻烦的。”
桑木将手中的烟管插回腰间,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一句。
邓霖一时间竟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后方才说道:“啊,落地金钱诀。就那个有钱人练的武功,老头,你不会以为我刚才那一手就是啥落地金钱吧?”
邓霖有些诧异,老子连你们这个世界里说的气机,都没搞明白呢好吗?
邓霖穿越之初,听到气机这个词时,还以为就是武侠小说中所谓内力的土著叫法。
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见到纯阳派道士下山传艺,那仙风道骨的年轻道人飞身掠起,翩若惊鸿。
“其实,每个人生下来时就都有自己的气。”
年轻道人微微一笑,风采气度都令人心折,忍不住便让邓霖想起前世里某些虚拟业务,传销。
小爷我生下来咋没有气呢,莫非是平日里都放完了?
哼,妖言惑众。
邓霖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那谢少安的尸体究竟是我砸下来的,还是他自己压断树枝落下来的还不一定呢,什么落地金钱诀……”
邓霖摇了摇头,并没有将桑木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方才谢少安悬挂的树枝断端处,一枚铜钱正嵌在树干中。阳光下闪耀着金光,入木三分。
扬州古道,路的尽头却是一湾水塘。
血迹到水塘边自然就寻不到了,十二连环坞里,本来就有许多驾船造船的好手。
邓霖左右转了转,果然就见到了一条船,一条狭长的乌篷船。
桑木同时也瞧见了船,他一言不发的来到离乌篷船最近的河岸,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来。
那船离河岸本不算远,船头上竟然还连着一根足有两丈长的铁链,铁链的另一段就仍在岸边。
邓霖捡起铁链的一端,入手处一片冰凉而粗犷的触感。
那铁链十分沉重,邓霖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方才缓缓的铁链连同船只一齐拉到岸边。
桑木又伸出粗糙的大手将桑榆的眼睛捂住,缓慢却坚定的把她抱到一边。
桑木通常这么做时,就代表又死人了。
船舱里死得人倒还真是不少,乌篷船那不大不小的船舱里,整整齐齐的躺着五个人,五个死人。
头南脚北,面容安详。
每个人致命的伤口都在咽喉上,那伤口内薄外宽,左深右浅。
桑木行走江湖多年,他已看出这五个人都死在一柄刀下,一柄刀刃很薄的弯刀下。而且这个人用刀的手,是左手。
“想不到连棺材刀申伐都出手了,李元鹰一生出手向来狠辣,最终还是死在比他出手更辣的人手中。”
桑木站在最左手边的一个尸体旁,那是一个面貌狰狞的中年人,额上生着水锈,皮肤青里透着一丝诡异的绿色,一只右手上的指甲却是红色的。
他自然就是摘心手李元鹰,其余四人都是他带来的手下。
他们本已得手,正要扬帆而行,谁成想岸上突然飞出一道铁链钉在船头,硬生生将五人的船拉回河岸。
他们五人本都是江湖中有名的好手,其中李元鹰更已是五品高手。
但是,他们遇见了一柄刀,专门送人进棺材的刀。
“咦,这是什么。”
邓霖轻咦一声,俯身从李元鹰手边捡起一枚墨绿色的印章,仔细打量片刻,便已认出这就是那枚谢大少常年佩在腰间的玉印。
衔泥草印既然在李元鹰手上,那谢少安自然就是被他所杀。
只是如今李元鹰也身死人手,杀他的是不是申伐呢,玄天宝鉴是不是已落入他的手中。
还有,那少年阿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