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七日转瞬即逝。

邓霖与桑木爷孙三人便留在怡红快绿，白天邓霖在酒楼雅座，说一段英雄故事，夜间邓霖则跟着桑木，亲身尝遍了几乎所有的迷药。

桑木在用毒一道的确是高人，初时邓霖完全无任何防备余地，稀里糊涂间就被桑木麻翻。

后来，邓霖渐渐地发现，桑木用毒的手法虽然千奇百怪、鬼斧神工，却始终没逃开那一晚所说的四种毒药窠臼。

但唯独他第一次中毒时的情状，邓霖始终想不通桑木如何下得毒。桑木只是告诉邓霖，第一晚他中得毒，不是悲酥清风。

邓霖还学会了许多江湖不齿的小把戏，譬如将毒粉藏在指甲缝中，或者隐在袍袖底下，甚至是藏在头发里，靴筒中。

七日间，江湖中风吹云动。

那一日赵紫衣终究没能擒下蒋静，十二连环坞的高手到处找已死去的棺材刀寻仇，花月宫门下不知何时也到了扬州。

唯独江南第一名门衔泥草堂，却是纹风不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万河扭动着有些发酸的脖颈，敞开了衣襟，露出黝黑地胸膛和浓密地胸毛。

他的身后跟着一众扬州府的衙役，近来江湖上不太平，连累着差役们巡逻都较往日更频繁了些。

眼下日暮黄昏，沈万河左右抬头瞧了瞧天色，吩咐两个精明强干的手下带人巡视，自己却转入了一间酒楼。

“哎呦，沈大人。有些日子没见您老人家了，来里面请。小店最近刚到一批快马从北边运来的烧刀子，那酒啊真够劲儿。要不要给您烤条羊腿下酒喝？”

怡红快绿的店伙计对于店里的沈万河并不陌生，沈万河生于扬州、长于扬州，对待扬州本地百姓商贾倒也和气，虽然也收些类似保护费的银钱济私。

但价钱公道，拿人钱财，尽心办事，保一方平安，因此在扬州城的风评颇佳。

听到店小二热情而熟络的招呼声，沈万河长着一块青胎的脸上挤出笑意，精悍的目光在楼中一扫，说道：“烧刀子就免了罢，近日扬州府不太平，酒醉后难免误事。让后厨炒几样小菜，再泡上一壶普洱来吧。”

“得嘞。沈大人，您这边儿请!”

店小二一声吆喝，引着沈万河到一临窗的位置坐下。

“沈大人，您稍等片刻。酒菜马上送到。”

“不急不急，本官听说你店中近日来了位说书先生，讲得是北魏那边一个很厉害的贼，可有此事啊？”

“不错，沈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不瞒大人说，近日来专程到小店来听楚香帅故事的人，真是络绎不绝呀。据说，扬州地下已经流传起楚留香传奇的话本了，十文钱一段!”

沈万河眉头一挑，说道：“哦？竟有此事，左右闲来无事，便让那说书先生给本官也说上一段来听听吧。”

店小二面露难色，支吾着说道：“这个、大人您来得不是时候。这位说书的邓先生啊，他规矩大的很。”

沈万河道：“哦，规矩。什么规矩？”

店小二道：“这位邓先生他初来小店，第二日就立下了两条规矩。第一呢就是宾客要先付赏银，再听说书。邓先生说这叫什么买票。”

沈万河奈住了性子，问道：“那第二呢？”

“这第二条更怪，这邓先生说书挑时间。每日间只有午时、酉时两个时辰说书，按邓先生的话说，这叫什么饥饿营销。”

沈万河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然长身而起，说道：“哈哈，不过是个走江湖说书的，竟比老子的派头还要足。你去告诉他，就说本官在这等他，叫他滚出来见我!”

“不必了，沈捕头。邓某这不是来了吗？”

说话间，邓霖已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缎子衫，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脚上蹬着一双精巧的小牛皮做成的靴子，头发梳理的整齐、熨帖，全不似前几日在烟花间内的落魄邋遢。

沈万河身为捕快多年，眼力甚高，仍是一眼便瞧出眼前这俊逸青年，便是那日烟花间内见到的落拓江湖客。

“原来是你？”

邓霖笑了笑，快步走到沈万河身前，抱拳说道，“可不就是我喽。”

“烟花间一别，看来邓小兄这几日混得不错嘛。”

“哪里哪里，全仗着李大老板慷慨解囊，还有扬州父老乡亲们大力捧场。”

二人又是好一阵寒暄过后，邓霖这才将头凑到沈万河耳旁，问道：“沈大人，你还要抓我吗？”

沈万河目光闪动，笑道：“沈某当日在烟花间内便曾说过，六扇门奉朝廷旨意，只管民事，不问江湖事。”

邓霖点了点头，谁知沈万河却突然说到，“不知邓小兄当日自烟花间离去后，可曾再听到过赵紫衣赵三爷的消息啊？”

言罢，沈万河的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邓霖，两道目光锐利如鹰隼。

邓霖皱了皱眉，说道：“赵三爷这等江湖大人物的消息，在下等不过走江湖说书的，如何能听他的消息？”

沈万河“哦”了一声，脸上似笑非笑，“那日多亏赵大侠出手相助，邓小兄才能免遭毒手。哎，似赵大侠这等路见不平的好汉，江湖上只怕已不多了。便说眼下，赵大侠他身受重伤，往日他救助过的人，却连一个肯出手相救也无啊。”

“什么，赵大侠身受重伤？”

沈万河瞧邓霖脸上惶急神色不似作伪，叹了一口气，说道：“赵大侠日前被十二连环坞八大坞主围攻，虽侥幸逃脱，却也身受重伤。眼下十二连环坞正满城搜索，誓要将他找出来。”

邓霖想到那日桑木所说摘心手李元鹰正是十二连环坞的高手，不由奇道：“这十二连环坞干嘛要去找赵紫衣的麻烦，他们有什么干系？”

“有人说，摘心手李元鹰死在赵紫衣的手中。”

“不可能，李元鹰是被什么棺材刀杀的，跟赵紫衣没关系，这是我亲眼所见。”

沈万河如鹰隼般的眼眸中精光一闪，嘿嘿冷笑一声，“邓小兄江湖经验终究还是浅薄，沈某这么一诈，邓小兄便承认了与此事有关。”

邓霖面色一窒，心中暗骂一声“狡猾”，讷讷道：“你、你待如何？”

沈万河又是爽朗一笑，说道：“沈某说过，六扇门不问江湖事，眼下扬州城有镇御司骑士不下两队，沈某倒是要提醒邓小兄，万事定要小心得好。”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楼外脚步声响，一名捕快行色匆匆奔上楼来，额上一粒粒如黄豆大小的汗珠滚滚而落，显是这一路跑得甚急。

“头儿，大事不好啦，南门口那边打起来了。”

那捕快边跑边喊，直扑到沈万河身前，上气不接下气。

邓霖认得此人也是那日烟花间内的一名捕快，貌似叫什么小扁担。

沈万河走到小扁担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不急不急，慢慢说。谁跟谁打起来了？”

“南门口，十二连环坞和赵紫衣打起来了。”

小扁担一面说着话，一面伸手朝南边不住指点。

邓霖心中一动，却听沈万河说道：“找到了，那镇御司的人马到了没有啊？”

“张公成大人亲自前往南门了，还带了十二名镇御骑。”

沈万河拉着小扁担坐在桌旁，悠然得给他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道，“既然镇御司都已出动，你这小子惶急个什么？”

“不是啊，头儿。赵紫衣他们动手时，好像打坏了房舍。”

江湖中人动手，尤其是武功达到五品以上的高手，掌风挥动间气机雄浑，足可开金裂石，因此有房舍毁坏倒属正常。

只是有寻常百姓牵涉其中，便是民事，归六扇门的捕快管辖。

沈万河皱了皱眉，问道：“哦，打坏的是哪家的房舍啊？”

“头儿，貌似是你养在别院的小妾家。”

“还不快走!”

沈万河霍然站起，赖以成名的金丝软藤棍已抄在手中，脚尖一点掠将出去，口中仍愤愤道：“欺人太甚了!”

邓霖目光闪动，喃喃自语道：“南门口、南门口……”

忽然转身回到房中，惊得正躺在床上悠然抽烟的桑木一个哆嗦，差点没把烟管插眼睛里去。

邓霖抄起放在桌上的许多瓶瓶罐罐，一股脑地全卷进衣袖中，头也不回的奔出房门。

身后响起桑木气急败坏的声音，“你这臭小子，赶着去投胎啊。拿着老夫的东西到哪里去？”

“南门口，救人。”

邓霖丢下这么一句，飞也似得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