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是真人是真,所谓娶她却是闻所未闻。
焚青雨拿着那铃铛端详,思考着墨玉从言尽书手中盗得此物的可能性。七岁之后她只在宴会上见过言尽书寥寥数面,且每次都没说上话,这么多年只听说他修行颇得道,是仙界二世祖最小一辈的个中翘楚。
然而现在,多年都没怎么好好联系的发小,却突然拿着小时候的银铃铛,非说那是定情信物。
焚青雨反复向他确认:“你真不是墨玉?”
她极力去回想,仍旧回想不起同言尽书之间丝毫的暧昧之意。难道她小时候不仅纨绔,还浪渣?调戏了别人转脸就忘?
言尽书提醒她:“你收了我给的鎏金容臭。”
焚青雨瞅瞅腰间,那的确挂了个鎏金的容臭,也的确是年幼时言尽书所赠,但她搜遍了记忆,只记得这是个普通的离别礼物。她失忆了?
“那是我奶奶的嫁妆,给言家孙媳妇的。”
容臭瞬间烫手起来,焚青雨慌忙地摘下来塞进言尽书手中。
这件事情从头至尾便是个乌龙。
当年蓬莱掌门之争激烈,言尽书最初被放在凡界的漠远国北境廊城,在那里他度过了八年的时光。廊城呢,有个习俗,每年乞巧之日,女子若遇到心仪的男子便送上一枚铃铛,暗示愿意被男子领回家当夫人。
言尽书初来萧山时每日都同焚青雨打架。终于有一日,两个人都打累了,便打赌谁能先从新入门的弟子手中骗来一个物件,谁就是老大。萧山是焚青雨的地界,自然是她先骗来了铃铛。年幼时焚青雨嘚瑟的紧,出于炫耀,随手便丢给了言尽书。
当年焚青雨还疑惑了好久,为何言尽书会如此好哄,她不过送了个铃铛给他,他对她的态度便突然彻底扭转,凡事都帮他依她,让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言尽书在萧山住了半年,最后半个月焚青雨不慎染上了风寒。她的体质,一病百药皆废,整日晕晕乎乎。言尽书临走她强撑着病体去送他,迷迷糊糊地收下了他送的鎏金容臭,便瞌睡地再撑不住了,转身进了屋子便昏睡过去。
至于言尽书,他瞧着焚青雨小脸红扑扑,完全将她的反应当做了害羞,隔着门将这容臭的来历和用意统统讲给了她听,还承诺了将来必要娶她。
难怪焚青雨这些年来收到数次来自言尽书奇奇怪怪的肉麻信件,她每次都回信嘲讽他,后来言尽书便只偶尔给她写一些自己的修行进度。
从对方口中得知真相后,两个人显然都受到了挺大的冲击。
焚青雨陷入了对自己深刻的怀疑,她可能伤害了一个老友。言尽书也一样,心中坚守多年的两情相悦,闹了半天是自己的误会和单相思。
糟心的体验。
容臭上施了星位术,所以言尽书才能知晓她在文王府。而蓬莱和灵山正商议着联姻,联姻的主角便是言尽书和灵山掌门的独女白应暖,这便是言尽书跑来找她私奔的原因。
这桩婚事倒是门当户对,若没有这件乌龙,她应当会去喝一杯喜酒。
晨风清凉,略略能舒缓一下知晓乌龙后的闹心。焚青雨走到床边透气,自言尽书进来,她全身的骨头一直有些麻麻的感觉,不太舒服,属实需要好好透气······
等等?
焚青雨抬了抬手,她现在竟是在吹风?她扒拉着窗棂将头探到外面,脑壳麻麻的。
风吹着,她骨头的确没再疼起来。看来墨玉还是有点良知的,夜里急急地走了,还记得帮她施法压制毒性,不枉她这几日端茶倒水地伺候他。
言尽书大受打击,坐在桌边颓丧着。焚青雨得知毒性压制,心情大好,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保持沉默。
又一阵风吹来,焚青雨骨头被麻地一个激灵,言尽书却是突然转身,握住了她的手。那双眼睛里的失落当然无存,不知因何又燃起了星星火苗。
焚青雨礼貌地抽出自己的手,退了退站在远处看他。
那双火光闪闪的眼睛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可知萧山和灵山,在天君面前闹翻了,开了宗辨堂?”
焚青雨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话来质疑她对这份感情全然不知的事实,没料到他说出口却是完全不相关的事,有些没反应过来地“啊”了一声。
天下三大仙派,萧山、灵山还有蓬莱。天君能高坐云宫统管数百家仙派,便是因这三大仙派。仙界创立以来,各家仙派间多年混战,仙界常年一片混乱。八万年前三大仙派创立云宫,效仿凡界的君王体系立天君。初代的天君,选了萧、灵二派联姻却拜师蓬莱的弟子担任。
仙界有了君王,仙派间若有争端,再不得擅自动手,而要先向天君奏请开宗辨堂。
宗辨堂是九霄云宫解决两派争端的手段,两家掌门当堂对质,所有仙家掌门长老登堂旁听,最终由天君定夺是非对错。
云宫建立以来,三大仙派彼此间从未开过宗辨堂。
焚青雨离开萧山多日,对萧山眼下的情形全然不知。萧山多年来屹立韩泽国南境,门下仙人数目庞大,只要萧山不找事便很少有事敢找萧山,她疑惑问道:“为何?”
言尽书顿了顿,精炼了下语言道:“你们萧山保管的那一份锁仙链,在苏衷阁主对阵邪修时,竟被毁作了数段。”
焚青雨心头咯噔一声,只听言尽书继续说道:
“辟珩掌门在云宫奏禀此事后,语出惊人,说灵山的画驰云大人多年前便步入了邪修之道,或许同此事有关。天君诏画驰云问话,可来的却是灵山掌门白鹤知。”
竟当真是萧山先找的事。
焚青雨听得有些糊涂,辟珩掌门这是要做什么?追根溯源,“毁锁仙链者乃邪修”乃是她一个谎言,难道此事从根上竟是因她而起?
“两位掌门在九霄殿争辩不休,天君拿不定主意,白鹤知掌门请开宗辨堂,邀诸班仙家都来听一听道理。仙界如今算是分成两派各自站队,大体上两边是打平的。灵山一派的认为辟珩掌门在挑事,萧山一派的则要求画驰云亲自上云宫解释清楚。”
言尽书说的认真,焚青雨听得头大。她撒了个谎,竟这般蝴蝶效应?一不小心惊动到了整个仙界?她编了个邪修出来,为何辟珩会将此邪修同画驰云牵扯在一起?
她思考的认真,无暇顾及身边言尽书的动作。言尽书瞧她眉头紧皱,目光如炬地望着她。
又一阵风自窗口吹进来,焚青雨又被麻地一个激灵,抖了抖。
言尽书估摸着她将事情经过捋明白了,一双眼睛带着期许的明亮眼神盯着她,继续讲出他真正想要说的:
“眼下,也许萧山是略占优势一些的,因为云宫诛仙殿殿主南栖是萧山的弟子,云宫仙官有不少都非常卖她的面子。蓬莱面上暂时保持中立。其实私下里,已经倒向了灵山,只是此事尚有转机······”
焚青雨撸了撸自己的袖子,将胳膊捂严实些,她转眼盯着满脸期许的言尽书。他话中的含义太明显,但她却略有些难以置信。
联姻之后,便算亲家,言天启同辟珩私交再好,总也亲不过自己儿媳妇。可倘若最后同他言尽书成亲的是焚青雨,那萧山,便彻底占尽优势。
焚青雨瞧着言尽书眼睛里的那一点火光,她虽脸皮厚,多年行事却从未有过愧更从不悔。但这一遭,她有些后悔当年没有听完言尽书的话再睡去。她竟将自己的发**到了需要依靠利诱来达成婚姻的地步,属实混蛋。
自然,为了达成婚姻能想到利诱,她这位发小也有些走火入魔。她往后还是要少同他接触,乌龙就是乌龙,让他自己去消化为好。只是云宫情形,想来她还是该自己走一遭瞧瞧状况才行。
要上云宫,自然要驾云御风,再不济也需会御剑之术
焚青雨往后退了退细细打量言尽书。若没有那件乌龙,她请他帮忙心安理得。可出了那件乌龙,她既不答应他的求亲,还要让他帮她,是不是有些混蛋了?
混蛋便混蛋吧。她一个谎言究竟对萧山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这件事,若是无法得知,焚青雨绝对睡不着觉。
她惦着脸,自觉脸皮又厚了不少,问他:“你可否带我去一趟云宫?”
言尽书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然后,那束耸动的火光,慢慢地熄灭了,整个眼睛都变得灰暗起来。半晌,他答:
“能。”
同他御风扶摇而上时,焚青雨略有些站不稳,抓住了他的衣袖。言尽书回首瞧了瞧她,道:“今日之事,你便当做没有发生,可好?”
初闻此言,焚青雨甚是喜悦,这么大一个乌龙,言尽书顷刻间便能消化干净了?他二人以后还是纯粹的友谊?带着如此想法回望他时,焚青雨知晓自己想多了。
人都道伤情的眼神如潮水,瞧的多了便能将人淹没,但言尽书那双眼睛里的柔情和伤感简直像是喷泉一样呲呲地往她身上喷,根本不用多瞧。想来言尽书是要她忘记他想利诱成婚吧······
焚青雨别开头,尴尬地咳嗽几声,回道:“我觉得你还是接受现实,将那个乌龙当做人生糗事丢开为好······”
言尽书闻言身子抖了抖,万丈高空,吓得焚青雨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这厮不会恼羞成怒将她丢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