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有外国人的优势,也比元朝女人更显大方,她精通英文,长相漂亮,在荣耀公司为数不多的几名女子中,总经理杜精盛对她最寄予厚望,特别是近来风闻西域商人陆维有意在元大都创建百货公司,杜精盛更是带着娜娜四处活动,想谋一杯羹。
华灯初上,元大都沉入了情的海洋,尽管不知有多少是真情,有多少是假意。在这海洋泛起的浪花中,最惹人注目的永远在不眠的中央大马场周围的那片豪华商务区。
不记得有几次了,娜娜已经习惯于在酒桌上应酬,她尽量躲避男人的追逐,透过酒的力量,她也渐渐能分辨出男人的分量。很多男人都是徒有其表,他们不乏才干,不乏说些甜言蜜语,但是往往有细节会暴露出他们的软肋。比如缺钱的,就会在点菜时稍显犹豫,在说话的底气上明显不足。缺德的,就会在情绪激昂时显出瘪三的气质。缺气场的,就会在别人抬杠时,突然短了口气,败下阵来。对感情不专一的,就会特别大胆地盯着你,好像是在痴情地看着你,但你细睢,会发现他的眼里充满了对挑战的渴望,充满了对必胜的狂热的自信,那时你会猛然想,原来自己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个乐子,或赌博的一个筹码,或炫耀的一个幌子。还有那些故作幽默的男人,他们总想凌驾在别人头上,处处自视清高,觉得到处都是玩笑,其实他们并没有好好踏踏实实生活的想法。那些很在意外表的男人,他们都比较自恋,爱自己胜过爱自己的女人,那也是危险的,因为女人需要男人宠,而自恋的男人却需要女人宠。那些喜欢沉默、冷静的男人也并不让女人愿意自投罗网,因为其实他们的内心并不强大,他们自身还存在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所以他们在等机会,还需要提升自己,在机会没有到来之前,他们不愿主动出击,只能保持沉默。太过活跃的男人,自然有种吸引女人的魅力,但大多数女人是保守的,她们在惊讶于男人的张狂的同时,内心会有不安全感,会感到同时有很多竞争者,而如果没有把握胜出,又何必卷入其中呢,尤其漂亮的女人更会这么想,漂亮女人更愿意在有百分之百把握的前提下一试身手。
娜娜作为一个漂亮的外国女人,越来越在自知的基础上,学着伺机而动,游刃有余。她环顾四周,酒桌上的男人们都正处在酒酣之时,正在用恍惚而迷离的眼神看她,他们口中迭迭不休地还在说生意,谈钱,可是脑子却有些不听使唤,想跳到另一些更刺激的话题上去。
坐在主座上的那个男人还是清醒的,他是大元励成公司的老板薛良,据说与陆维早年在英国合伙做过水果生意。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周围的男女,当看到娜娜时,嘴一咧笑了,站起身,向她走来。娜娜也刚好抬起头,正对上他的面孔,立刻觉得他的笑有些诡异。
“你好,怎么就你好像没喝多?”他问。
“我是跟班的,你看我们杜总,是不是趴在那里了。”她回答。
他嗤了一声,不屑地说:”他们有假装的成分,好像战场上早早地趴下,躲到死人堆里。不行,我不能看着你还不倒下,我们继续喝。”
娜娜只能给他面子,他们喝下去半瓶酒的时候,她突然觉得热气往上涌,脑子里接近空白了,但是她坚持着让眼珠子再多转几圈,好像头又可以勉强抬起来了。她听见薛良在对手下喊:“还楞着干什么,就她了,还能最后和我拼半瓶酒,我喜欢她。”随即娜娜感到两个粗壮的男子猛地拉起她的胳膊,她还算丰满的身材并不省力,一个男子嘟嚷道:“这娘儿还挺沉。”另一个男子说道:“女人真是贱,不在家规矩地待着,非跑出来干这种事。”
娜娜心里一咯噔,好像有什么不好的感觉飘在脑袋里。走道很长,她被架着慢慢往外走,在昏暗的烛光下,她的头发耷拉下来,浑身绵软无力,好像一只被煮熟的鸭子,正在为食客摆餐桌上去。后面她的脊背感到有一股热气,可能是另一个男人在呼气,更让人感到麻酥酥的。突然一阵凉风吹来,他们来到餐厅的门外了,她受了凉的刺激,清醒了一些,脚上也有了劲,可以撑住身体了。她看到前面有一个轿子,掀开了帘子布,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在等着她往里面跳。她越发想到了什么,一种巨大的恐惧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是要去哪里?他们为什么要架着她,强行带她走?不行,我得做点什么。脑袋里的一个声音越来越响,直到轰隆一声,像炸开锅一样,让她猛地抬起头。突然她身上好像积攒起了巨大的能量,她拼尽全力甩动起胳膊来,当胳膊挣脱出来后,她迈出右脚,奔跑起来。她跑得很快,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听见后面两个男人在追,已经很近了,她真想摊倒在地,不再跑了。正在这时,一只粗大的胳膊伸过来,搂住她的腰,把她迅疾地带向旁边,让她的身体彻底偏离了原来奔跑的路线。是个男人的手,那个男人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压低,这样她就被顺势塞进了一个轿子里,帘子布随即落下。
男人大喊着:“快,快走。”轿子启动了,前面有人挡了一下,轿子拐向另一侧继续向前走,后面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一连串剧烈的动作让娜娜感到有些恶心,她强忍了一会儿,终于没有吐出来。她斜倚在座位上,眼睛微微地睁开,轿子里还有一个男人,黑影看不清。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旁边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我们又见面了。”
有些耳熟,但记不清了。娜娜问:“你是谁?”
“我姓秦。”
娜娜想起来了:“您,您是秦先生?”
“对,我是秦霑。”
“怎么这么巧?”
”是巧合吗?也是,元大都这么大,偏偏就在一个饭店遇着了,也不是,我早就看见你在那吃饭,那帮家伙又没长好心眼,我想,我还是再当一次好人吧。“
”你在保护我?“
”不是吗?“
过了一会儿,秦霑说:“你这样不行,我都碰到两次了,多危险。我有个想法,你不是可以当英语翻译吗?明天我要和英国人谈生意,你做我的翻译如何?先试试,如果感觉行,就辞职到我这里来。“
娜娜想了想说:“我怎么感觉像中了头彩似的,运气这么好。秦先生,您为什么要帮我?”
秦霑说:“我需要一个翻译,你正好可以,另外,也算是怜香惜玉吧。”轿子把娜娜送到了家。
按照事先的约定,第二天娜娜来到了英国太昌公司位于王树浦路799号的鑫源府。高奇先生要和秦霑谈关于从英国租赁纺织机械的事项。欧洲的战火没有烧到中国来,却把中国的纺织业之火烧旺了。江浙一带的州县,到处都在买设备建厂生产棉纺织品,机械设备供不应求,是一个大商机。秦霑有冯家佑在朝廷里帮着打点,自己又到商行里取出了自家的红花,作为第一笔投资,将要在租赁业闯一番天地。
娜娜没有让秦霑失望,她的英语谙熟,只有少量机械方面的专用名词让她略感吃力,其他方面她都很好地应对了。
下午从鑫源府出来,秦霑很兴奋,邀请娜娜共进晚餐,她看着他在黄昏的夕阳映照下的略微发红的眼睛里渗出的浅浅的一丝诚意,突然就被感动了,点点头,然后心里还涌上了一种陌名的激动,好像要做出什么改变似的。
晚餐是西餐,秦霑大口地吃着大块牛排,娜娜对西式甜点更感兴趣。餐品一上来,两人好像很默契地闭口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享受起美食。自从出来工作,娜娜不是第一次单独陪男人出来吃饭,那几次说叫陪吃也行,反正是不带感情色彩地听男人夸夸其谈,男人略带欣赏地看着她,食欲也好,她听着男人讲有趣的故事,也顺带着轻飘飘地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融入了这座城市。男人会先让女人尽情地享受食物的快感,深知女人是感性动物,必先有好的味觉,才会让其他感觉冒出头来。男人的策略往往会奏效,但是对娜娜却总是失效。因为她早在来之前,就把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定位想清楚了,对,没有感情,那就无欲则刚了。任男人人使尽各种讨好的解数,都像隔靴挠痒,挠不到娜娜的痒痒点。一顿饭下来,男人急得抓耳挠腮,娜娜这边却静观其变,颇有大将风度。男人最后总会不甘心地故作姿态地说一句:“吃好了吧,要不明天咱们再来一顿?”娜娜懂得分寸,男人必是不甘心输的动物,必会想出更多的招数来降服她,女人再能挡,遇到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也只有撕破脸皮了,弄得大家都不好看。与其那样,不如就吃一顿饭的好,双方还有台阶可下。难道就没有吃两三顿饭的男人吗?有,比如杜精盛,那也是一个想拈花惹草的主,单独强硬地让娜娜陪他吃了好几顿饭,就差没有缺德到向娜娜的酒杯里下迷魂药了。娜娜也是一个好学上进的女人,早就把公司里的女人研究透了,她总会在适当的时机,当杜精盛快要对她脑羞成怒的时候,巧妙地把公司里的其他女人往杜精盛的怀里送,那当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了,也有失手,但一来二去,娜娜好像掌握了门道,渐渐熟能生巧了,把个杜精盛能哄住了,贼目光也不总是盯在她身上了,变得大度,也变得口味多样化。至于有几个女人真正落到他手中,娜娜倒也不十分清楚,每当她听到别的女人在杜精盛身边嗲声嗲气地说话,她就既十分地高兴,又十分地蔑视这一切。她倒也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对很多事情看得明白,在感情的深处却也不能完全接受,但这一切总之还是让她有一种爽快的感觉,这是没错的,因为这一切都与她的操控有关。
那么现在面对秦霑这样一个男人,娜娜却有些吃不准。这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见多识广,据他自己说他们家族在湖州很有势力。在元大都,他来了一年,很多事都有眉目了,他要做生意,目前一个是纺织机械租赁,他正在与英国厂商联系,另一个是百货商场。他也打听到西域商人陆维要在元大都建大型百货商场,准备找机会入股,他对她说,这是元大都的未来,因为元大都的未来一定美好,所以他要把自己的未来和元大都的未来绝对紧密地捆在一起。
娜娜告诉他自己所在的公司也在打百货公司的主意,她问秦霑:“你是怎么这么有信心的?”
秦霑干笑两声说:“在漂亮女人面前,不行也得装行啊。”
娜娜就不打算再往下面深问了,因为这个男人并不想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如果不想诚实地说话,那么女人也就把这当作逢场作戏了。
可是秦霑并不这么想,他还想针对这个问题与女人好好探讨一下,以显示自己在这方面的优势,让女人看清男人的实力,也许多一些好感,也许很快就能跳到下一步。
秦霑说:“看来我们俩是同向而行啊,不过你的那家公司实力太差,不如辞了职跟我干吧?”
娜娜故作惊讶地表现出喜悦之情,说道:“秦先生真是好眼力,立刻就说出了关键点,是,我那家公司怎么可能有大的作为呢,哪有秦先生的实力和气魄,这个,我会考虑的,秦先生能看得起我,真让我受庞若惊。”
秦霑觉得她的话听着有些怪怪的,更想把事情说透:“这样,你就做我的私人秘书,我正需要翻译,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娜娜说:“先生你看我那种会照顾男人的女人吗?”
秦霑说:“你可以先试试,也许不错呢。”
娜娜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她找了别的话题叉开了。这个男人有一种魔力,会让他身边的女人为他不顾一切,但他想错了,娜娜在秦霑送她回家的路上想道,她也是有魔力的,当男人想要把她罩在怀里的时候,她早就想好了脱身之法。
当秦霑再次踏进英国太昌公司高奇先生的办公室时,他对出现在高奇身边的那个女人大吃了一惊,那个女人正在娜娜。高奇介绍说:“秦先生,你们认识,这次是作为我的翻译出现在这里的,现在我聘用她为我们的秘书部的秘书兼翻译。没错,娜娜小姐英语这么好,又长得这么漂亮,我们干嘛不成人之美呢?”
秦霑说:“NO,NO,娜娜小姐原来是我的人,现在到你这来了,你这是夺人之美。”
娜娜在旁边开口了:“不,秦先生,我当时并不是您的正式员工,只是临时帮您一个忙。”
高奇说:“对,对,我还想到了,我们把娜娜小姐请进来,她至少会多少了解秦先生你的情况,这就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怠’。”
秦霑说:“高奇先生,这句话用到这里不妥,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在谈合作,是战友。”
高奇耸了耸肩,说:“我们是战友,没错,但也是一个相互妥协、谈条件的过程,你知道,你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战友,好了,现在有娜娜小姐了,我们的信心更足了。”说完,他伸出长长的手臂,轻轻搂住了娜娜的肩。
娜娜稍有些不习惯,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不适,既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提醒自己要学着表面上放松。她赶紧把身体缩紧,说道:“我还只是一个学生,不要夸我啊。”
秦霑感到身体里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在上升,他说不清楚,但他知道,今天的谈判会有很多障碍了,也许会影响他对一些事情做出正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