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天上一弯新月如弓,伶泠阁琵琶美酒,歌舞一片。台上神女轻吟,香肩小露。台下看客流连,拊掌称好。
我站在台后,听得蔷娘声音曼妙,“咱们伶泠阁新来了位姑娘云佼,那模样啧啧了…蔷娘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美人儿。”
底下有人道,“蔷娘都说好看的人儿,那一定是美极。快叫出来让我们瞧瞧呐!”
蔷娘娇笑,“各位别急嘛,我这马上就让美人出来,给诸位跳支《绵绵》。可先说好了,各位要是看得满意了,今晚上的酒钱,可得多给点。”
“那是自然,快快叫出来。”
我着一身单薄束腰白衫,上面绣着开盛的扶桑。眉心点痣,朱唇敷脂,袅袅走上台。俄而琵琶曲起,伴着轻快的乐声,我素手轻翻,纤腰细扭,旋转翻飞,娇兮窕兮,时而似隐在雾中,时而又像行在空中,让人捉摸不着。
舞毕,我半遮面容,瞧着台下那些人,他们欲望的眼,不自觉向前探的身体。我微微叹息着,道不明心中滋味。
我看到他们都站起来,然后台下爆出雷鸣般的掌声。我不知该喜或悲,盈盈行了一礼,依旧袅袅娜娜退下。
我听到有人在说“怎么下去了呀,再来一曲呗。”
然后蔷娘的声音响起,“各位若还想看呀,得问云佼愿不愿意。这云佼愿不愿意呢,就看各位公子给的酒钱是否足了…”
接下来,蔷娘自然忙着收钱去了。
我自向后院走去,望着漫天星斗,长呼了一口气。刚才坐上之人,一个个锦衣环佩,来伶泠阁的,果真都是些京都贵人。也难怪玉铭能知道宫中那么多消息。前路漫漫,这一步一步的,需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自那天以后,每晚我都会上台献舞,因我每次跳的舞都不一样,今日《绵绵》,明日《硕人》,后天《湛露》,或妖媚或明艳,时娇柔时灵动。便有很多人夜夜买酒,只为看我不一样的舞姿。
不多久,云佼之舞便名满苏京。
伶泠阁生意爆火,天天坐无虚席,想来吃酒的人,都排到三日后了。
如此,我才慢慢松懈下来,也不天天上台了。蔷娘说,这是要给我营造神秘感和稀有感。
这日天光大好,抬头可见轻柔松软的白云挂在蓝天。
蔷娘兴冲冲跑到我房间,“你猜我收到了什么?”
看到她手里捏着的信,我亦兴奋起来,“哥哥来京都了?”
她哈哈一笑,将信递了给我,“这是我刚刚收到的,公子他们已来了几日,就住在北大街八胡同巷的三厘居。”
我立马穿起一件浅蓝外裳,“我要去看看他们。”
蔷娘拉住我,“公子信上可交代了,京都人多眼杂,让你别去找他。他自会寻机来见你的。”
我滴溜溜望着蔷娘,“难道你就不想见见?这么久没消息了,我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而且哥哥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我去见见,也能安慰安慰他们。”
蔷娘放开了我,“也好,但你不许说我放你去的。”
我嘣出几步,“蔷娘放心,你将我看得可严了,是我自己偷溜出来哒。”
一溜烟从后门出来,兴致勃勃地朝着北大街走去。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感觉有人在我腰间别了一下,我低头看,钱袋没了!而前方一灰衣男子正自逃窜。
想偷我钱,没门儿!
“抓小偷!”我边喊边追上去。
那小偷会些轻功,又熟悉街巷道路,眼看要追上了,他又急急转入其它巷道。七拐八拐间,我追着他跑了好几条街。
眼看他又要拐进其它街口,而那街口,正信步走来一男子,我急急对那人喊道,“抓小偷!快拦住他,快!就是他!快抓住他。”
那男子闻言,唰唰两下,飞起一脚,便将小偷打倒在地。
偷盗者见打不过,丢下我的钱袋,仓皇而逃。
我冲上前,拣起失而复得的银子,“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那公子风度翩翩,眉如远山,脸若冠玉,一双星眸直直地盯着我,像呆了似的。他锦衣环佩,气宇不凡,看起来不像无礼之人呐?!
“公子,公子…”我连唤了两声,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却猛地上前抱住我,箍得紧紧的,嘴里嘟囔着,“兮若,你是兮若!”
我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了。还拿下巴噌了噌我肩!
“你这个登徒子,你快放开我!”我挣扎着。
他却仿似没听到般,自顾自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即使在伶泠阁!我都没吃过这种亏。便奋力屈膝,踹在他的命根子上。
他“啊”地一声,吃痛放开我。
正当此时,一阵凉风刮过,我的脖子上,便被架了把明晃晃的剑。
我转头看,却是一名黑衣男子,身姿壮实,长得还算清秀,“你是他的侍卫?”
黑衣男子并不答我话,而是对着刚从疼痛中缓过来的人道,“主人,如何处置?”
“放开她。”
黑衣男子照实做了。
我退开几步远,看着渐渐逼近的另一人,“你想干什么?”
他热切地望着我,“兮若,我是文安!”
文安?莫不是玉兮若以前的朋友?我又退了几步,“我不是兮若,想必公子认错人了。”
这位自称文安的男子又离我近了些,他灼灼地望着我,眼里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扑朔迷离的深情。“怎么会呢?你不记得我了?”
看他越靠越近,我随手拣起地上的绳子,朝他挥过去,他机巧躲开,还同我过了几招,笑得玉树临风,“连招法都一模一样,我绝对不会认错。”
算了,懒得跟他废话,我还是去看哥哥要紧。便虚晃了几招,转身逃去。
还没迈开腿呢,一个妙龄女子便从临街的糕点铺跑出来,手里拎了把菜刀,喊着,“小姐别怕,我来保护你!”
我蹬大眼睛,这又是谁呀?
结果她连文安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黑衣侍卫限制了自由。
毕竟也是帮我打架的,一溜烟逃去好像不够义气。我丢了草绳,“公子,咱有话好好说,先把她放了,行不?”
那女子闻言,“小姐!不用管我,就当我是还你救命之恩了。”
我疑惑顿生,“你认得我?”
女子猛地点点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不会认错了?”
她坚定着,“小姐美若天仙,见之忘俗,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个你,我不会认错的。”
我扶额,一头黑线在头顶划过。望望她,又望望后面追来的文安,“你们认识?”
他二人均摇摇头。
那有这么巧,一出门就碰见玉兮若两个熟人!?
我长吸一口气,“你们二位,我都不认识,我也不是什么兮若。刚刚出手,完全出于自保,绝无恶意。请二位行行好,特别是你,这位公子,放我走吧。我看你人模人样的,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可非道义所为。”
文安看了我好一会儿,最终道,“对不住,倒是我一时情急,冒犯了,还请姑娘见谅。”
我横眉看他,“现在可以走了吧。”
他开口,“今日多多得罪,不知姑娘家住何处?我也好改天登门道歉。”
这意思,还要找上门来?
我摇摇头,“误会一场,我已经原谅你了,登门一事,真的不必。”
抬腿便走。
他虽不拦我了,却一直跟在我后面,和那个女子一起,还有他的侍卫。
我回过头,问那女子,“你既不认识他,还跟着我干嘛。快回去吧,再不回你爹娘该着急了。”
那女子眼神一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小人叫梦如,名字还是小姐取的呢。”
我耐心道,“梦如,这世上有那么多长相相似的人,你肯定认错了。我若识得你,难道会不认?我是真不认识你,就别跟着了,回吧。”
梦如将头摇了又摇,“小姐对我有再造之恩,老天可怜,让我再遇见你,就是当牛做马,我也要报答小姐恩情的。此恩不报,梦如誓不离开。”
文安走过来,折扇轻摇,笑得温润,“既然我们都说认识你,想必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不如大家去茶馆歇歇,好好聊聊?”
我迎着他们求知若渴的目光,最终妥协下来,“走吧。”
茶楼里我们围成一桌,文安率先开口,“敢问姑娘芳名?”
呃…肯定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云佼,看他们对兮若关怀备至的样儿,知道后为我赎身可就大事不妙。随口诌了个名字,“我叫无笙。”
他一直盯着我,仿佛要看进我内心深处,“姑娘是京都人氏?”
我喝了杯水,摇摇头,“其实我是刚逃难过来的,我从小生活在云县,爹娘说,从小到大,我都没出过县门。要不是几月前发生的山洪,毁了我们县,我可能永远不会来这京都。”
文安一下抓住了此话重点,“为什么是你爹娘说?”
我叹口气,多个朋友多条路,她们执意认我为兮若,可要付出代价的,“其实吧,我三年前生了一次重病,醒来后什么事都忘了。”
他恍然大悟“这么说你不记得从前的事?才把我忘了。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忙打住他,“我绝对不是兮若!云县认识我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土生土长在哪儿的。”
文安沉思着,“兮若,这里边定有误会。我…”
我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公子,你再叫我兮若!再说她的事!这茶我们就喝不下去了。”
他顿了顿,又关心起我来,“无笙你逃难而来,可有落脚之处?”
“我有个表哥住在西巷子,我是投奔他的。”
文安皱了皱眉,“寄人篱下多有不便,我在东巷有一处房产,闲置许久。赠你安个身,如何?”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兮若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这么大方!
说着他就吩咐黑脸侍卫,“古晋,去把房契取来。”
我客气笑着,“公子…”
“别那么客气,叫我文安就好。”
我劝着他,“文安呐,咱俩也是第一次见面,不必这么热情。房子的事儿,就算了。”
他正了神色,“你一个姑娘家,住在表哥屋里,多不方便!我这处院子风景甚佳,定不比你表哥屋差。到时候再找些丫鬟伺候着,雇些护院保护你,我也放心不是。”
我…
我还没开口,梦如扑嗵跪下,“小姐你要找丫鬟,不如找我吧。我不收月钱,划算!”
她真的把我逗笑了。
我拉着她起来,“我不找丫鬟,要找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时黑脸古晋拿了房契过来,文安接过后递给我,细声软语,“快拿着。”
我推开他,“不劳之财非我所取。”
他愣了愣,揣回兜里,“是我太激动了,急切了些。”
看天色申时已过,“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文安站起来,“我送送你。”
我拱拱手,“不必了吧,刚才你跟了一路,还不够么?我们有缘,再会。”
我走出茶楼,微叹口气,本欲捉弄他一番,但看到古晋拿的房契,上面‘轩宝别院’四个字,我愣是怂了。
那可是皇家别院!且古晋去取房契瞬时就返,连汗都没见一滴,想必附近还有他的侍卫呢。兮若是大苏皇后,虽然不幸死在了婺山,但想必认识她的人也该认识文德皇帝。
料想文安也是大有来头,指不定就是什么皇亲国戚,我现在身份特殊,弄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就难看了,还是少惹为妙。
悠悠走了好久,总感觉后面有人在跟着。
我使尽浑身解数,才将影子甩脱。抬头看天,月亮都出来了!
哥哥肯定是看不成了。
我一身疲惫,垂头丧气地回到伶泠阁。
蔷娘一把将我拉进屋内,“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样子。”
我垂着脑袋,“别提了,出门遇到翊后的熟人,硬围着我不让走。弄得我啥也没干成。”
蔷娘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公子出事了。”
我横了她一眼,“这下那些人肯定会满京都找我,蔷娘,我得赶紧进宫去。”
“我这就传信给惠王,你这几日,就呆在伶泠阁,别出去了。”
唉,也只有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