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站在徐妃旁边,赶紧拿出帕子,边替她擦着脸上飞雪,边埋怨道,“这些个鸟,怎么也不长眼睛!全掉在姐姐头上了。”
她对我掬了一礼,“多谢。”
我收好帕子,恭恭敬敬还了一礼,“客气~”
回头见贵妃的金兰花领上也被沾染上了白雪,“怎么娘娘身上也沾了。”
赶紧伸手替她拂了拂,不经意间使力割开了她项上挂着的琉璃珠串。这招我练了很久,从我注意到秦朝如时时都要带着琉璃珠串始,就在练了。
然后只听得啪啪几声,圆润的琉璃珠掉落在地,四散开来。徐妃听到声响回过头来,她脚步轻轻移动…
当此时,一切都具备了。
我暗暗拿起手中石子,正对徐妃小腿,发力。徐妃吃痛往前一跌,有宫人要扶,我抢先一步,伸手拉她。
却和她一起双双跌入玉晶湖中。
我知道徐妃会游泳,而我不会。
当冰凉的寒意浸透我身体,湖水疯狂灌入我鼻尖,当徐妃苦苦挣扎。我只是努力屏气,拽着她,拽着她,尽力往下沉。几息过后,她不动了。
我跟着她双双沉入水底,我听到岸上好多人在喊救命。
我放开徐妃的手,她恐怕还不知道,刚才那替她擦雪的帕子,沾满了麻痹呼吸的毒液,而那帕子,触了她鼻尖嘴角。纵是她会水性,也无济于事。
她也许也还不晓得,刚才那一跌,原本不会真的掉进湖里,是我佯做救她,蓄满内力又狠狠推了她一把。
这下,该是达到了玉铭哥哥的目的。
而我,这一博,还不知道有没有命。
我感觉那些凶猛的水已经灌满我胸腔,它们压迫着我的呼吸,我脑后一阵剧痛,接着,便陷入了无边黑暗。
———
我在黑暗中待了很久很久,被脑海中残存的一丝清明拉扯,挣扎着,我发现自己处在一片暗夜之中,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空荡荡的,似乎没有任何活物,我害怕极了,蜷缩成一团,努力保持平静。隔了许久,头顶上才慢慢有微弱的白光流进来,我借着光打量许久,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一个房间里。
这屋子四面都黑漆漆的,散发着腐烂发霉的味道,我挪了挪身子,却觉得似有千斤之重,挪不动一步路。有锁链锢住了我双脚,我是…
在一间牢房里!
黑暗中传来踢踏的脚步声,有人提了灯,窸窣着打开门。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四面石墙围绕,门上密密匝匝地圈着铁链,地下满是杂乱的稻草,我的脚被锁在中间的实木柱子上。
头顶有一小方透气孔,之前看到的微光,就是从那里射进来的。
进来的男人瘦瘦高高,正恶狠狠地盯着我,他手里端了碗黑糊糊的东西,像是药。不知怎得,我见了那东西就害怕,一种无名的恐惧遍布全身,我急急地往后退,可双脚却迈不开来。
那男人迅速靠近我,想是要灌我喝下那黑药。我死咬着牙,闭紧了嘴,却还是被他大力掰开。
他不由分说地,拿起一根管子就往我胃里插去,然后黑药直接通过管子灌进了我的胃里。
一时间,我只觉得胃中翻滚,灼烧的厉害。
我别无他法,挣扎不得。
待他走后,忙用手去抠,想把胃里的东西呕出来。
那男人却突然回来了,还叫了个黑衣人来,他凶横地瞪着我,“哼!你真以为我们好糊弄,天天灌你,你天天呕。来人,把她绑在柱子上,看她还怎么动!”
他一挥手,身后那黑衣侍卫就拿绳子,像捆柴似的,把我绑在了柱子上。
我动弹不得。
他们锁上了门,提走了灯,屋子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中。
一种强烈的意念告诉我,“那东西不能喝下去!绝不能!!!”
我使劲挣着绳子,却不过徒劳一场。
茫茫中我望着那一方小天窗,我想我一定要等到那个人,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所以纵然头脑开始昏沉,我也极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等等,再等等,坚持一下,他一定在路上了。
可是我等了好久,黑暗中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
那些人每天都来,日日灌我黑药。那药一入身体,我每日昏睡的时间便越来越长,头脑也时而不清醒起来。我想我决不能再喝那玩意儿了!
这一日,他们又来灌我药,我想方设法躲着,甚至咬破了舌头。见我如此,那男人便拿鞭子狠狠抽我,双臂,颈背,腰上,顿时火辣辣地痛起来。
我躲到墙角,又挨了一记狠狠的鞭子,背上血肉裂开,有温热的液体自上面淌过,浓烈的血腥味瞬间蔓延在我鼻尖。
他们鞭鞭狠厉,我左闪右躲,无处可逃,身上旧伤疤,新鞭痕,全都血淋淋地绽开来。剧烈的疼痛使我已无力逃躲,我逐渐放弃了抵抗。
待他们打累了,我已奄奄倒在地上。
终于,又被他们灌了那东西。
过了许久,我才撑着身子勉力坐起,咬紧了嘴唇,瞪大眼睛,不至于让自己痛哭出来。
我环抱住自己,身上的伤口动一下就开始渗血,天黑地暗,绝望和恐惧笼罩在我四周。
我抹了一把眼泪,怎么他还不来?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一个声音冷冷嘲弄着,“他永远也不会来了。”
透过铁门往外望,见一个男人背手立在那里,黑暗中我看不清他表情。我问,“为什么?”
那人冷笑,“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死了,连尸骨都找到了。你难道还指望,他来救一个死人。他不会来了,你还是死了那条心,乖乖听话。”
而后我听到那人渐走渐远的脚步声。
石房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回荡。他不会来了,不会来了,不会来救你了…
我忍着满身痛楚,捏紧了拳头。泪水盈满我的眼眶,一瞬间不受控制的掉下来,我低低唤着苏文安,我听到自己的呜咽声,无助而绝望。
“我在我在,你别害怕。”好像是他在说话?
我极力睁开眼,明黄的帷幔,夔纹的四足熏香炉,沉香木雕花屏风,窗棱上嵌的碧白色昆山玉。
这是何处?我想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是乾晖宫的寝殿,我躺的,是皇帝的龙床。
而苏文安正坐在床前,紧握着我的手,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的胡茬冒了出来,看起来瞬间老了好几岁。
他略显激动地望着我,“你可终于醒了。”
我还没从小黑屋的阴森骇人的痛楚中缓过来,想起那些鞭打,那些鲜血淋淋的伤痕,犹不知今夕何夕,梦中现实。
我挪挪身子,掀开被子,撩起袖子,露出光滑如玉的手臂,却那里来得什么鞭痕!?
苏文安担忧着问,“怎么了?”
“我刚刚被人锁在黑屋子里,他们拿鞭子狠狠抽我,打得我满身是血。我…”啪嗒嗒眼泪就从我眼中跌落,我呜咽着声音,“没人来救我,我好绝望。”
他拿帕子替我擦着泪,“没事了,有朕在你身边呢。可别再哭了,你昏睡这三日,日日落泪,朕看了,心里难受。”
昏睡三日?我愣愣的毫无焦点的望着远方,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摇摇沉沉的头,我记得,我和徐妃一起掉进了湖里…
“我没死?”我疑惑着问,这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喉咙干涩的难受。
苏文安喂我喝了几口汤,怨责道,“你不会水,怎么还要去救人,自己几斤几两你心里没个数吗。”
我心头一紧,“徐妃呢?”
底下锦元姑姑答道,“徐妃娘娘她命薄,救上来时,已然断了气。”
那就好。
我低头看着自己一双素手,心情有点复杂。
苏文安将我揽在肩头,低低道,“让你受苦了。”
……他竟都不怀疑我吗?
我抬头望着他,他的眸中一片赤诚。我想,我的眼中是噙满了泪的吧。
“娘娘,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肉糜粥。”秋禾走进来,肿着两个黑眼圈对我说,看来她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苏文安接过那粥,吩咐道,“让朕来吧,你去叫吴太医。”
他细心的舀了一勺,又轻轻吹温了,再送到我嘴边。我突然有些不自在,看他鼓励的眼神,只有张嘴咽了。
他一勺一勺地喂,温情备至,我说,“你没这样喂过别人吧?”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都快凉了,你到底吃不吃?”
我忽地就觉得有些小幸福,偷偷笑了,由着他喂。
“朕看,朕还是给你个会些武功的护卫吧,关键时刻,也能保护你。”
“我还能拒绝吗?”
“不能。”
不一会儿他又道,“这几日昏睡,你一直不安稳,可是做了什么梦?”
想着那痛,那黑暗,那恐惧…
感觉历历在目,倒像是从前旧事。
可不能这么告诉他,说漏了可就不好,还是跟哥哥讲吧。
我摇摇头,“没事儿。”
苏文安张嘴想说什么,吴太医进来了,他看了我面色,又替我把了脉,欣喜道,“好了好了!娘娘你可终于醒了,您要再昏睡过去,老臣这颗脑袋,非得搬家不可。”
说完还觑了一眼苏文安。
我望望苏文安,心想,“你怎么那么凶呀。”
他瞪了吴太医一眼,“说重点!”
吴太医揖首,“娘娘现在,已无大碍。微臣开几副药,按时服用,静心将养,几日便可痊愈。只是娘娘,切不可劳思伤神。至于之前的寒毒,还是老样子,药丸子娘娘继续吃着。”
苏文安责问道,“这么久了,解毒之法还没找到?”
吴太医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微臣愚钝,这毒蹊跷得很!微臣想了许久,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讲。”
吴太医望了我一眼,再看着苏文安,“娘娘脉象沉稳细数,脉势嘈嘈,脉数切切,嘈嘈切切,错杂如弦。微臣想了良久,这倒是和陛下之前中毒那会儿完全是两个极端,嗯,又极其相似。呈一阴一阳的两极之态,若能相融,阴阳合和,兴许也就好了。”
苏文安望着远方,沉思许久,“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一会儿,胡公公在外隔着帘子道,“陛下,惠王爷求见。”
他就叮嘱宫女们照顾好我,出去了。
我倚在床上,思绪杂乱,只想一个人静静,看着一屋子的宫人,反而无端烦闷起来,便吩咐她们都在外侯着。想着那黑屋子中发生的一切,怎么也弄不明白是咋回事。
忽地眼前冒出个人来,玉铭长身立于我床前。
我惊地从床上坐起,见四下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哥哥,这里是乾晖宫,你胆子怎么那么大!”
他摊摊手,“人不是都被你支走了吗?!”
我抬眼看殿外静悄悄的,估计没我吩咐也不会有人进来。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殿中无人?”
他随意坐在椅子上,高深莫测道,“哥哥的耳朵,可灵着呢。”
我看了他一身的官服打扮,“装什么装,你是跟着吴太医一起来的吧,赖到现在还不走,有什么事?”
他嘻嘻笑,“我一直没机会替你号脉,想看看你到底怎样了。”
我露出寸关,由着他把。
我说,“哥哥,我好像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抬头关切道,“可记起了什么?”
“我昏迷这几天,看到了一些事,很像是我失忆的过去。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记起自己被人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石牢里,那些人每天都要来灌我喝一种黑药,我不喝,他们就拿鞭子抽我,打的我满身是血!我知道那药绝对不能喝下去。”
这话有些奇怪,我解释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所以想方设法和那些人斗着,我在等一个人,我知道坚持下去,那人一定会来救我。可是最后,有一个男人告诉我,说那人永远也不会来了。我绝望之极,然后就被绝望醒了。哥哥,你说,这怎么回事?那是什么药?喂我喝药的是什么人?我等的那个人又是谁?”
“你可看见那男人长什么样了?”
我摇摇头,皱眉思道,“那人逆光对着我,而且屋里很黑,我只看到他的身形,面部轮廓,皆不清楚。”
玉铭低头沉吟了片刻,“依我所见,那应是你被苏贼抓去的时候,喂你喝的药,想来是雪冷之毒了。对不起,都怪我没有及时赶到。”
我瞪大了眼睛,“那我等的人,是哥哥?”
他横了我一眼,“除了哥哥,还有那个男人来救你!?”
“哦。”
玉铭放开我的手,嘀咕道,“你很奇怪呀,昏迷这么多天,五脏却没受损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