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对而坐。
我跟着他的提示,合掌运气,从百会到涌泉,一个大周天下来,只觉得浑身跟散架似的。
他也好不到那里去,额上大汗淋漓。喘着粗气问我,“你怎么样?”
我揉揉已经立不起的腰,瘫在地上,“感觉自己快散架了。”
苏文安喝了口茶,“以后每日卯时,朕都在这里等你。不许迟到!”
“啊!?每日卯时到这里?”嘤~我的晨睡。
他严肃坚定地看着我,“我们先一起练段时间,待二气和合完毕,你能一个人行练时,就不用来了。”
我耷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好吧。”
从此,每日寅刻末起床,顶着天寒地冻去找他,日日行练。刚开始一两天,运气下来全身酸痛,连走路都十分折磨。一跛一瘸的样子被宫人们看了去,又开始被地里数落起我来,说我肆意纵欲,也不为陛下龙体考虑。
……她们还真是想得多
所幸几天后,行气畅了,练起来我竟觉得血脉舒展,之前散架的身体好像被重新拼接,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
我再也不用一跛一瘸地走路了。
如此半月,我俩体内的阴阳之气便完全平衡。而我竟然还因此会了隔空打物,高兴地绕着屋子跳起来。
苏文安看着我,一双眼睛明亮生动,“哎哟,这可要怎么感谢朕?”
我笑容可掬,“嗯~陛下想不想喝雪绒羹,我去做。”
他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走进乾晖殿膳房,襻膊束袖。
将洗净的雪花银耳,通心芝丹,剔透的桃胶,一齐放入瓷罐中,再加些新鲜牛奶,小火慢熬,一碗雪绒羹就成了。盛入白玉碗内,在那晶莹透白的面上,撒上一两瓣红色海棠,看起来,可真像雪山上美人的朱唇。
我端着碗,向他盈盈走去,巧笑倩兮,“陛下~赶紧趁热喝。”
他拿起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地笑着。
看见他笑,我也便笑了。
冷不丁发现自己竟在不自觉地讨好他!我的心,‘咚’地被震了下。
这本是玉兮若的拿手羹汤…
我怏怏不乐地离开乾晖殿。
时已深冬,九夕城早都覆上了厚厚白雪。凛冽的寒气中,红梅次第开放,点点红萼,散布在白雪皑皑的宫墙内。
冬日的凉风吹动我发上的流苏,发出空灵的碰撞声,我的心底一片凉薄,一片意乱。迷蒙间碰上了惠王,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宫道上,好像在故意等我似的。
我微微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那哥哥最近很不安分,本王想请你劝劝他。”
“哦?”我听玉铭提过,还是吏部用人的事,玉铭想多安插些西卢的人,而惠王也想安插自己的心腹,两方争执下,矛盾就起了。哥哥说这是顶重要的必须完成的一环,万万不可让步。
惠王眼光凌厉,“你是本王带进宫的,本王有能力让你踏上这位置,就有本事推翻这一切。”
我垂下眼睫,“你我都是一条贼船上的,王爷将我拉下来,也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何益处呢?哥哥的事云佼管不了。但,除了这,王爷若有用得着的,我定全力以赴。”
他望了我片刻,不忿地哼了声,“果然都是一样的贱奴子!”
这话惹恼了我,我直直注视着他,“王爷为了贱奴子绞尽脑汁,不是连贱奴子还不如!”
他眼中怒火燃烧,高大的身躯一步步向我逼来,直逼我挨着墙体,退无可退,“还真是伶牙俐齿,不过,本王压根儿没打算跟你商量。”
他瞪着我,猛地夺过我的腰,死死扣住,“女子的清白是不是很重要?你猜我那多疑的皇兄,得知此景,会作何感想?”
抬眼果见不远处站了两三宫人,正暗暗将眼风往这里扫。而我们的姿势无比暧昧!
居然拿这种手段威胁我!我狠狠踩了他一脚,“卑鄙!陛下要是知道,定饶不了你!”
他笑的不知廉耻,“浪子回头金不换,风尘从良万人嫌。男人嘛,睡过几个姑娘很正常。而你,是个女人,这结果,你细品品。”
我一下想起哥哥那些所谓蹂躏的话,白了脸,却还是将脊背挺得直直的,“王爷真是厉害!竟拿你身为男人的资本,来欺侮女人!”
我越想越气,一剜心脚朝他老二踢去,痛得他哇哇直叫,“不就多了个淫根吗,也好意思嘚瑟!”
扬长而去。
身后回荡着他低低的咒骂,“老子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哼,他堵住我的时候,怕就没打算让我好过吧。
果然,不出两日,他就办到了。
那天我正坐在殿中翻看宫内进销,梦如气忿忿地跑进来,脸肿肿的,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娘娘!你可得将那些乱嚼舌根的家伙都抓起来。”
我望着她,“这是怎么了?”
梦如吸了口气,“奴婢刚刚出去,听到几个宫女在摆小话儿,她们说,她们说…”
她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开口。
我用眼光鼓励着她,“她们说什么了?”
她快速道,“说娘娘是惠王从花楼买来的,从前一直是惠王的小情人。”
桑苗在不远处立着,闻言恨恨道,“这些王八羔子,污蔑主人,看我不撕烂她的嘴!”自从苏文安将她带到我面前,这个暗卫便总是以我的利益为中心。
梦如很同仇敌忾地望了她一眼,继续道,“我听后就上去跟她们理论,可她们说前些天有人亲眼看见娘娘和王爷在宫墙边眉来眼去,紧紧相拥,讲的有鼻子有眼儿的!我气不过,就跟她们打了起来,她们人多,我打不过,这才…这才回来了。”
桑苗一把走上前来,“她们在哪里?我去会会!”
我打断她俩,“会什么会!稍安勿躁。传流言的人,可不就希望我们去闹闹吗,不能遂了他的意。”
看着梦如红肿的脸,“这是被她们打的?”
梦如点点头。
我冷了神色,吩咐桑苗,“去悄悄查查,看这流言都是从那些人口中传出的。”
桑苗点点头,试探道,“娘娘,真的不要奴婢去警告她们?”
我摇摇头,“流言止于智者,明白人不会信的。何况,若是有人故意为之,这种事怕会越止越乱,越描越黑。你先去查清楚,静观其变吧。”
桑苗去了,发现这些流言一开始是从御膳房、浣衣所传出的。以后越传越烈,参与的宫人也越来越多,尤其是朱华宫,颇有让我伤筋动骨的意味。
连处在太医院的玉铭,都听闻了。
他借着请脉的机会来看我,关切道,“妹妹可还熬得住?”
我无所谓笑笑,“还好还好,除了名誉受损,并没造成实质性伤害。”
玉铭捏紧了拳头,“惠王竟拿你威胁我!我绝不让他好过。”
他的语气坚决,眼中杀气腾腾。我担忧道,“现在我们都依附于惠王,哥哥可别惹急了他。”
他安慰我,声音里透着丝邪魅,“妹妹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顿了顿,又道,“且先忍一忍,给我些时间准备,定让他乖乖臣服。”
我点点头,“万事小心。”
过些天,便有不识好歹的宫人将流言嚼到苏文安面前。他们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当场就捱了一顿厚实的板子。而我跟苏文安相处如常,关于流言,只要他不信,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我尽力做得像一个过路者,静静听着关于自己的传言,以不动,应万变。
玉铭不知对惠王使了什么手段,那些热心为惠王制造谣言的人,都住了嘴。渐渐地,宫人们觉得挺没趣,加之宫中很快出了新的八卦,便不再谈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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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冬风凛冽的吹,九夕城下了几场雪后,除夕也就来了。
宫里设了夜宴,邀请皇亲和二品以上的官员一起庆贺新年,嫔位以上的妃子也都能参加。
夜宴就摆在前朝最大的太极殿中,听说往年都办的极是热闹,有表演歌舞、杂技、戏法的,我听着秋禾眉飞色舞的描述,倒是挺期待。
宴会酉时开始,苏文安传话来,让我收拾好先去乾晖殿找他,好一同入宴。
我略施薄粉,淡扫蛾眉,挑了件粉红的曲水如意裙。这种颜色在寒冬穿在身上,倒是多了一丝清新明媚。见时间已差不多,便找了苏文安,一同往无极殿行去。
无极殿阔大非常,宏伟气魄,殿前是一片自然园林,梅树柳枝,颇有意趣。我们到的时候,群臣已经恭候多时,行过礼,夜宴便开始了。
我坐在苏文安旁边,得见了一场盛大无比的夜宴。
乐人们弹奏着美妙的音律,曼龄女子婀娜起舞,酒正浓处,文人们吟诗作对,歌颂祖国伟大河山。兴之至处,武将们还舞起了剑。变戏法的师傅,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严冬中招来各色蝴蝶,它们飞在太极殿的高梁上,翩翩跹跹,美丽非常…
所有人都沉浸在迎新的欢快中,殿中三五成群,言笑晏宴,君臣同乐。
彼时月亮刚刚升起,殿中光火,亮如白昼,兽金碳的热暖暖地散在人身上。红梅枝头积雪初化,一两只寒鸦扑棱着翅膀穿梭在林间。我嗅着梅花淡淡的香,喝了一口酒,发神想着酒酿梅香,也不知会是什么味道?
却见底下一人直直地望着我,目光如炬。他看起来已近中年,生的仪表堂堂,气度如松,一双眼睛纯澈分明,见我望过去,他激动地走上前来。
苏文安也发现了他,笑着问,“右相,这是怎么了?”
这就是右相陈正?
他好像并没听到苏文安的话,直直朝我而来,口中唤着,“若儿。”
我疑惑着愣在那里,陈正凑近我,声音低而沉,眼光闪动着异样的兴奋,“若儿,我是舅舅啊。”
我不明就里,望望苏文安,他也正眉头虬结着,我说,“丞相大人,您喝醉了吗?”
陈正睁大了眼睛,加重了声音,再次道,“若儿,我是舅舅。”
我望望他,又指了指自己,犹不相信地,“您是在,叫我若儿?”
他连点了好几下头,眼中泪光闪闪,“玉兮若!若儿。”
呃…“右相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是玉兮若。”
陈正惊愕地望着我,喃喃道,“怎会呢?”
我温和笑着,“可能我长得太像了,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将我错认了。就连陛下,也是这样呢。”
却听苏文安冷不丁道,“她失忆了,从前的事记不得。”
陈正呆了好一会儿,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笑着安慰道,“没事儿,失忆了不打紧,活着就好。”他的声音哽塞起来,“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如今再见,真好啊。”
我连忙摆摆手,解释着,“大人,我失忆了也不是她,她…”
苏文安横了我一眼,插话道,“今日夜宴,许多话不便多说。右相若想知道,明日可来乾晖殿见朕。”
陈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欲言又止地望了望我,怔怔地回了座位,他显然有些兴奋。
我吐了口气,这年头,凡是认识玉兮若的,都说我是她了。闷闷喝了口酒,真不知玉兮若有什么好,堂堂右相激动得都开始跳舞了。
看看苏文安,他正沉思着,显然又想起了她。
我又灌了自己好几口,耳边丝竹鼓乐,听起来竟觉得萧索。待到末尾处,我已喝得有些醉了,我深知自己醉起来容易放飞自我,怕惹出什么事,便禀了苏文安,先回宫去。
半道上惠王追了出来,说有事要和我谈。
我看宫道上人多眼杂,便多行了几步,去到西边的枫园中。枫园遍植枫树,一到秋天,满园金红,我秋日还来这儿赏过景。这里地处前朝后宫的交界,而且人也较少,方便说话。
我让秋禾与桑苗在附近守着,望着这个上次说绝不让我好过的王爷,他曾经红润的面颊现在看起来惨白惨白的,整个人也瘦削了许多,我寒暄着,“王爷倒是清减了。”
他听了我这话脸上倒浮现出些许怒气,却又转瞬即逝。
躬首给我道了个歉,“上次谣言,是本王不对,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见他一副憋屈的样子,我忍不住笑,“是哥哥让你来的吧?”
他惨白的脸更白了,“殿下对我教育了一番,使我深刻地认识了所犯之错。祈求娘娘千万原谅我!”
我摆手表示从没计较过,却深感疑惑,一向硬气的惠王,怎么忽然软下来了?哥哥这是使了什么手段?
“王爷近来可好?”
“都好都好。”然后他望望四周,见无人来,便从袖中摸出一个香囊,“其实今日,是受了夫人之托,将这个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