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贵女的声音并不大,只是恰好距离姜妩和柳菀菀坐的地方较近,才被她们两个听到。
一个声音细一点的女子道:“羽嘉,没得为了温楚青生气,气伤了自己的身体反而不值,她也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另一个女子声音大些,也附和着上一个女子的话:“是啊,到时候…她都和我们不是一个圈子了,何必为了这种不值得的人生气。”
“哼,我何尝不知道你们说的道理,只是温楚青太气人了,我看见她的脸就不舒服。”
柳菀菀凑到姜妩耳边小声的说:“这是钟羽嘉。”
姜妩点了点头,竖着耳朵继续听,但是这三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不见了。
她干脆和柳菀菀站了起来,走到了贵女们集中的地方去。
直到她们两个走远了,柳菀菀才道:“不知道钟羽嘉最近是怎么回事,好像斗鸡一般,见着谁都是用鼻孔看人,不知道怎么那么得意。”
柳家虽属于颖川三家,但与姜家钟家在朝为官不同,柳家一心钻研医术不涉及党争,因此也不太关心这些世家的弯弯绕绕。毕竟人人都会生病,而晋京最好的杏林世家就是柳家,如非必要,谁也不会去得罪自己的大夫。
姜妩却已经想到了和柳菀菀在醉仙楼吃饭时的场景,心里有了一些猜测:“自从王氏的王临去世,朝中最有势力的就是钟氏钟司徒,钟羽嘉可以算得上是京中第一贵女了,她骄傲些无妨,有的是人愿意巴结她。”
她顿了顿:“至于温楚青,钟司徒看不惯温扬执掌兵权,钟羽嘉对温楚青不过是上行下效罢了。”
柳菀菀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姜妩好笑道:“我说什么你都信?万一是我胡说呢?”
柳菀菀甜蜜蜜的把头靠在姜妩肩膀上:“你懂的多,我就信你说的。”
姜妩抚了抚她的头发,心里有些忧虑。钟亮可不是个能容人的,他在朝堂针对温扬,咄咄逼人的让温扬卸下兵权;他的女儿就在宴会上找茬温扬的女儿。
温扬已经一退再退,可钟亮还是不饶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温扬戎马一生岂是好惹的?
不久就要乱起来了,不知道姜清吉要如何应对。
晋京崇尚风流人物,不拘小节,男子女子在一起用膳也无妨。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可以算是小儿女的轶事,无关紧要。
因此曲水流畅男女对坐也就说得过去了。
只是姜妩今日既被燕铮蓦然一吓,又担忧着钟亮温扬一事,并没有多加参与席间的活动,待天色稍微有点凉了的时候就告辞了。
柳菀菀自然与她一起,两人拉着手往桃溪下游走去。
到了崔氏的门口,姜妩与柳菀菀告别,目送着柳菀菀的马车驶远了,这才扶着白梅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里铺了柔软的长毛地毯,巴掌大的小香炉燃着浅淡的兰花心字香,车里还坐着一个锦衣飘逸的公子。
姜妩被他吓了一跳,嘱咐白梅在马车外略等片刻,自己有事要处理。
姜妩放下马车帘子:“你怎么上来的?也不知会车夫一声。”
燕铮伸着长腿抵着马车壁,低着头看她:“谁让我功夫太好呢?何况我若让车夫知晓,姜伯父不就知晓我们的奸情了?”
姜妩气的打他:“我爹早就知道我们的奸情了!呸,不是,我爹早就知道你不老实了!”
燕铮笑了笑,道:“今日在宴席上,我看你兴致不高,怎么了?”
姜妩闻言蹙眉道:“我听到钟羽嘉为难温扬的女儿,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燕铮一手撑住姜妩的头,修长的手指点在姜妩的眉间扯平她的皱纹:“说话就说话,你皱眉干什么?当心老的快,就不是晋京城里的第一美人了。”
姜妩抓住他的手拿开:“本来就不是第一美人!你也是,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你对我刚才说的有什么想法?”
燕铮道:“我爹最近日日早出晚归,根据这几日兵马司的调动来看,你的担心不无道理。”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真的打起来,你就老实在家不要出门,等姜伯父回府就是了。”
姜妩心下一紧,燕铮这样一贯不把事情放心上的人都这样说了,那事态就已经很严重了。
她又问:“那崔游打算如何?今日我没和他说上什么话,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说到这个燕铮又真切的带了点不太相信的笑意:“你猜猜?”
姜妩:“我能猜到什么?别卖关子了,快说!”
燕铮道:“这小子想去东山隐居,做个教书先生。”
姜妩:“他有这样的能力,只想去做个教书先生?真是闲云野鹤,天地逍遥啊。”
燕铮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他有哪样的能力?他有的难道我没有吗?前几日你还说你和他不熟呢,现在你又夸他!”
姜妩真是无语凝噎,燕铮总是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简直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尤其是还爱吃没道理的飞醋。
说到这个她就想起今天燕铮送她的那支桃花,从袖子里抽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揉的花枝凋零了。花瓣纷纷从枝头落下,只留下一袖子的馥郁桃花香。
燕铮显然也想起了这一茬,他理了理袖子,整了整头发,把腿收起来,板板正正的坐好:“姜妩,我中午说的话,你考虑的如何了?”
姜妩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燕铮很好,她和父亲也很喜欢,能有这样一个合乎心意的人,怎么能错过呢?
她伸出手,缓慢而坚定的放在燕铮的手上。
“这就是我考虑的结果。”
燕铮的眼睛蓦的亮起来,伸出手牵出了姜妩的手。他的手平时修长干燥,现在却微微汗湿,想来刚才不是不紧张的。
姜妩偷偷笑了笑:“你摸起来很紧张嘛。”
燕铮把她的手攥的更紧:“我当然是紧张的。为了心上人的紧张,那是理所应当的,不紧张才怪了。”
他的笑容越来越大:“阿妩,我好欢喜。你什么时候可以嫁给我?”
姜妩:“……”
实在不必如此心急。
她咳了咳:“不要这么着急,你看我们还小是不是?先培养培养感情,然后顺水推舟,自然而然的成亲。”
燕铮道:“不小了,你看崔游都十六了,崔夫人都给他相看贵女了,我比崔游还大一岁呢,我更该娶媳妇了。”
姜妩:这都哪跟哪啊?
燕铮又欢快的道:“我等这一天好久了,我看话本子里好多人都有定情信物的,我早就买好了,现在就给你。”
说着他从发上取下那枚玉簪,双手递给了姜妩。
姜妩:难怪你要问我这个簪子好不好看,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姜妩:“平时怎的没见你如此恭敬的待我?”
燕铮不好意思的笑:“我又看话本子上说举案齐眉,既然你都答应我了,我先练练手,找找感觉。”
姜妩无奈的扶住了额头:话本子话本子,你到底看过多少话本子?燕铮,素日里我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深厚造诣。你真该和柳菀菀多多探讨,下一个话本子大家就是你们俩。
如果燕铮真的有条尾巴,现在估计已经摇成了虚影。姜妩靠到他身边,让燕铮给自己簪上簪子,燕铮更快乐了。
姜妩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天色已经快要黑了。马车无故停在桃园门口会引人注目,白梅已经支使车夫把马车赶到僻静处停了好一会。
她忙推燕铮出去:“快点出去,我要回府了,白梅都在外面待了好一会了。”
燕铮恋恋不舍的跳下马车,附赠姜妩一个巨大的笑脸。
白梅跳上马车的时候,见姜妩的头上多了一个水头极好的玉簪,好像确定了什么。
因为这一小段插曲,中间耽搁了一些时间,姜妩回府时便有些晚了。街上有士兵巡逻,人数比往日多了两三倍,行人也不如往常多。姜妩匆匆放下帘子,只嘱咐车夫快点回府。
姜妩回到府中,依旧是心绪难平。她在灯下细细的看了会燕铮送的玉簪,收进了梳妆盒里。
她想着五岁的时候燕铮来到姜府拜姜清吉为师,她叫燕铮哥哥;十三岁的时候同燕铮偷偷跑去长岭,又狼狈的跑回来;想起今天燕铮看着她时亮亮的眼睛,还有一株桃花。
这样就很好,如果她嫁给燕铮,就此有了一个得力的夫家,未来她在姜氏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趁着父亲年富力强还可以依靠之时未雨绸缪,无论有多少困难,她都愿意和燕铮一同走下去。
她拿起笔,记下今天的经过。自打从长岭回来,她就养成了记录每日收集到的消息的习惯。
有时候敏锐的嗅觉需要足够的信息做铺垫,漏掉的任何一个小小细节,都可以改变事情原本的走向。
齐光院烛火幽微,夜半才熄。
街上的士兵渐渐多了起来,彰显出这个不平凡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