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妩一行人星夜兼程，大约三四日的功夫到达了归阳。姜家在归阳有些不起眼的小产业，都是早先姜清吉预备着置办的，平时都是由管家秦叔派手下人打理，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这次护送姜妩来归阳的十个护卫之中，有一个便是秦叔的儿子，由他在前方指路，一行人匆匆的过了城门，来到城中一处不太大的院子里，里面已经有下人迎上前来。

姜妩大略安排了几句，接过战报看了起来。

晋京城中

温扬的兵马比燕铮预想的来的还快，楚凌等沿途守将欲奔驰来援，钟亮担忧武将逼宫，一概不许。温扬一路摧枯拉朽，没在沿路耽搁多少时间，急行军到达了京城。

“报！”

一个传令兵跑进营帐：“启禀大帅，叛军已经到达城外三十里，请大帅示下！”

燕鸿永不紧不慢的排兵布局，让城墙之上遍点狼烟，待传令兵出帐通传以后，他扭头看向燕铮：“你觉得此次胜算如何？”

燕铮咬牙切齿道：“钟亮老贼！楚凌将军听闻温扬不肯入京，上疏率兵来援，钟亮不许；卞晃将军要在方另口阻截温扬，钟亮不许；张健将军欲南归晋京，钟亮不许，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我们守城的意义何在？！”

燕铮又看了看布防图，神色凝重道：“父亲，兵法有云：无必援之军，则无必守之城，没有援军，只靠这么点兵力，我们真的守得住晋京吗？”

燕鸿永面沉如水：“那也不能临阵退缩，我此生从未打过败仗，万一等到了援军也不一定，你要沉得住气。”

燕铮还是气急了的道：“守住晋京有价值吗？不过是狗咬狗罢了！钟亮老狗何德何能统领全局，待此次事态平息，我要他的好看！”

燕鸿永见燕铮如此激动，本想说些什么，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报！”

传令兵这次几乎是飞扑进营帐：“大帅，叛军攻城了！”

燕鸿永神色一厉，不再多言：“走，我们上城楼！”

燕铮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天上黑云滚滚，山雨欲来。

归阳城中

姜妩看完了战报，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钟亮老狗，老而不死是为贼！祸害遗千年的东西！”

她的力道之大，震的桌面上的茶杯都晃了几晃。青橘小声道：“小姐？”

姜妩犹不解气，但终究没再骂出口，只是无处发泄这口怨气，又狠狠的拍了两下桌子。

钟亮权欲太重而能力不足，偏偏让他机缘巧合的到达那个位置，逼反了温扬，又唯恐援军是第二个温扬，不许来援，他就不能想想，若是晋京都守不住了，他钟亮就能善终？

姜妩沉着脸思量了一会，下了决定：“青橘，伺候我更衣。”

青橘为她拿出了一身黑色的窄袖紧衣，漆黑的颜色衬得姜妩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的头上只簪着一根银簪，将鞭子缠在腰间，从包裹里拿出姜清吉的私印，骑马出了院子。

晋京的西陵门外喊杀声震天，叛军纷纷架上云梯爬上城楼，须臾都被守军用箭射了下去，但也有少数的漏网之鱼，登上了城墙。

燕鸿永把帐下亲兵都安排在了四个城门处，身边并无人护卫，燕铮紧紧跟随在他左右。耳边到处是刀剑的声音和受伤的士兵痛苦的喊声，还要提防爬上城门的叛军，燕铮半张脸上都是溅上的血。

一个血染盔甲的士兵跑上前道：“报！大帅，我们的箭已经没有了！”

燕鸿永抬手在面前重重一挥：“上火石！”

将燃烧的大石头从城楼上推下去，人不是砸死也是烧伤，燕铮刚喘了一口气，又有一个士兵冲上前来：“报！启禀大帅，卞晃将军，卞晃将军力战身亡！”

燕鸿永不动声色：“燕铮，你去青溪门顶上！”燕铮清清楚楚看到燕鸿永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

他抱拳道：“大帅，您身边不能没有亲兵，您千万小心！”

燕铮对报信的士兵道：“你不必回青溪门了，留在这里看顾大帅周全！”

他兵甲在身不能行礼，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燕鸿永就离开了。那个传令的士兵死死的盯着燕铮快步跑向青溪门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低下头轻轻的笑了。

士兵抽出长刀，跟在燕鸿永的背后。

火石用完以后，城中就没有远距离的武器了，叛军纷纷从云梯爬上城楼，城楼上刀光一片。燕鸿永也在混战之中，他虽然年纪渐渐大了，但是宝刀未老，比起寻常的士兵游刃有余。

这时一个满身是血的传令兵跑来，撑着最后一口气道：“启禀大帅，云龙门破了！奉命死守云龙门的顾大人，周大人和陶大人尽皆战死！”他说完这句话就倒地不起，应当是已经不行了。

燕鸿永提刀再战，忽然身后闪过一道刀光，他侧身闪过，却正好撞上两个刚刚爬上城楼的叛军，那两个垛口的守兵已经全部阵亡，无人阻拦，两人直直的向燕鸿永冲了过来。

燕鸿永将两人一刀毙命，嘴角却缓缓流出血来。他扭过头，看到了方才卞晃手下的传令兵。

他艰难道：“你是谁的人？”

士兵嚓的一声将刀插的更深了些：“冤有头债有主，反正您要死了，告诉您也无妨，京兆尹王兆安。”

他把刀猛地从燕鸿永的胸口拔出，血飞溅出来，燕鸿永倒了下去。

“父亲！！”

燕铮目眦欲裂，他听闻云龙门破，安排了青溪门的布局以后便打算前往云龙门，却没想到恰好看到了燕鸿永被杀的一幕。

传令兵也没料到燕铮会突然出现，他扭头要往城楼下跑，燕铮一边飞奔一边掷出手中长刀，将王氏的传令兵死死钉在了地上。

“爹！！”

“燕鸿永！燕鸿永？！”

“燕鸿永！！！！”

燕铮跪在地上抱着燕鸿永，双手拍打燕鸿永的脸：“燕鸿永，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只是一刀而已，你这辈子也不知道被人砍了多少次了，燕鸿永？”

燕鸿永艰难的睁开眼睛，说话时嘴边冒着血沫：“你跟谁说话呢？混账东西没大没小，我是被砍一刀就会死的人吗？”

燕铮惊喜道：“你身体还健朗，我这就带你去柳家找大夫！”

燕鸿永嘴边的血沫越来越多，已经由鲜红变成了黑色：“刀上…有毒，你…这小…兔崽子，眼神都这么…不好使，照顾…好你娘和…自己，战场之…上不可分…心，虎符！”

他的头歪向一边，手中握着虎符，是一个递给燕铮的姿态。燕铮脸上混着血和泪，宛如玉面修罗。他从燕鸿永紧握的手中抠出了虎符，转身看向钉在地上的传令兵。

燕铮钉的位置避开了心脏，从腰部穿过，长刀的一半都没入了城墙之中。燕铮踩在传令兵的背上拔出长刀，把他踢了个翻面，狠狠一脚踩在肚子上：“说话！谁让你来的！”

传令兵吐了口血，含混不清的说：“燕铮，云龙门破了，还有宣阳门，青溪门，西陵门要守，你不去管这些来拷问我，这就是你的家国大义？”

燕铮的身后有叛军悄悄的靠近，猛扑上来，被燕铮反手一刀杀了：“不说是吧？”

“啊！”

燕铮手起刀落，砍掉了传令兵的一根手指。他脸庞上血渐渐凝固了，现在扭曲起来，十分可怖。

“说不说？”

传令兵嘲笑的看着他：“你不顾晋京城破，你们燕家的大义也不过如此嘛。”

燕铮笑了笑，脸上的血痂掉了几片：“燕家的大义已经被你杀了，就在那边躺着呢。”

他手上动作不停，挑开传令兵的衣物，遍寻不到什么身份的证明，又剁了传令兵一根手指。

燕铮想了一会，背起燕鸿永的身体，拖着传令兵向城楼下走去。身后传来士兵的高呼：“西陵门破了！”

燕铮恍若未闻，依旧往城楼下走去。

宣阳门下

钟亮与他的三个心腹身着兵甲，眼睁睁的看着刚刚组织起来的士兵四散奔逃，几乎撞伤他们四人。

其中一个心腹大声道：“大人！燕鸿永死了，如今人心溃散，莫说宣阳门守不住，晋京也守不住了！大人快走吧！”

另一个心腹也附和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另外一人添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有楚凌将军十万大军在，收复晋京不在话下，大人！”

钟亮狠狠的咬牙道：“王兆安误我！我们走！”

四人与一千亲卫队一起，借着混乱从小道突围出晋京，往归阳的方向去。

归阳城中

姜妩跪坐在茶案前，看着楚凌倒上一杯清茶。

楚凌是个风雅之人，六艺无所不精，闲来无事尤爱泡茶。姜妩以姜清吉的印信求见楚凌，楚凌请她进来却并不言语，已经这般泡了小半个时辰的茶。

姜妩心中焦急如焚，正当她忍不住要提出温扬之事时，楚凌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来所为何事，不必提了。”

姜妩犹疑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楚凌：“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找我，我会提供帮助的，但那人不是你。”

姜妩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急色淡了些，也慢慢品起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