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姜妩与燕铮的论及蜀地时尚且是丹桂飘香，现在已经是春耕时节。上次两人谈论蜀地，都认为蜀地可以拿下，只需要等一个可以下手的机会。

却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姜妩从城外赶回来，排队等城门边上长长的队伍过去。恰逢秦浩出城，一眼就看见了高头大马上的姜妩。他迎上来道：“洛先生。”

姜妩颔首示意，用马鞭指了一下那边的人群：“这些人来多久了？”

秦浩回：“回先生，已经有两日了。”

姜妩抬了一下眉毛，又问：“天有些晚了，你现在出城可有急事？若去的远，你今日就回不来了。”

秦浩憨笑：“这两日多有流民进城，太守大人叫我去城外探探情况，看究竟是什么情形。”

姜妩点点头：“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你快去快回。”

秦浩微一拱手：“告辞。”

大秦的田赋原是度田收租制，根据田产的多少收取粟米。世家田连阡陌，自然交税最多，高祖年间尚且有所收敛，但后来或拖欠，或干脆以频年水旱为借口不交。既是盘踞一方的大族，不交也不能奈他们何，绥德年间算田，竟亏空五十万担。

姜妩不由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皇帝做到这个份上，憋屈得不如一个富家翁。

先帝时减轻田赋，交倒是交上了，就是国库亏空的厉害。如今田制又改，将度田税改为从丁税，豪门倒是没什么意见了，就是百姓人多地少，实在是一副重担。

荆州无扎根太深的豪门，因此幸运的免除这一麻烦。

春耕在即，姜妩近来去城外勘察职田，已有三四日。今日才回襄阳，不料却观察到一番不同寻常的景象。按理说百姓都忙着春耕，除了田里是见不到闲杂人等的，不该有这么多人在路边走动。再仔细一看，这些人衣衫褴褛，明显不熟悉襄阳的道路，且拖家带口，神色仓皇。

太平年间出现大规模的流民逃难，只可能是相邻地界发生了天灾，而父母官处理不当。自古以来人们都信奉故土难移，讲究落叶归根，如果不是活不下去，是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土地的。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飞马向太守府而去。

“叩叩叩。”

“进来。”

姜妩进来时燕铮正在写着什么：“怎么了？”

姜妩道：“刘苍可是出事了？”

燕铮并不抬头，继续写：“是啊。他病重，身前只有大侄子刘雄照顾，亲儿子都在外面回不来。就是回来了也比不上刘雄啊，刘雄可真是不是亲子胜似亲子，日夜照料以口吸脓，据说刘苍感动的老泪纵横。”

姜妩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呕。”她觉得一阵恶寒，打了个寒噤：“蜀地怎会有如此多的流民呢？”

燕铮已经写完了那张纸，平放在桌面上吹了吹：“刘苍倒是治下严谨，蜀地这些年百姓也是安居乐业。只是他如今病倒了顾不得。刘雄呢，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刘苍，也没空去管，手下几个不成器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他哼了一声：“去年蜀地有灾情，粮食大量减产，日子就过的紧巴巴的。刘苍本已决定不收今年重灾区的赋税，还拨赈灾银子与粮食。现在他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刘雄即位之后又不知是何光景，此时不捞点油水，更待何时。百姓交上税就没种子，不交税就抓起来，两头没活路，不跑怎么办。”

那张纸上墨迹已干，燕铮招招手：“你过来。”

姜妩依言走近两步看向那张纸，俨然是蜀地的地形图，上面有燕铮标注的红圈和批注。

燕铮指给她看：“你看，这上面受灾地区我都画出来了。这么多地方都受灾，蜀地又不大，必然周转不利。人要吃饭只能用往年的存粮，百姓不跑都不可能。你最近写的职田一策反响很好，传到荆州与蜀地的边界，不然蜀地也不会有大批人逃难过来。”

姜妩道：“你想的这样周全，我竟不太知情，全是今日进城才发现的端倪，是我失职。”

燕铮把小心的把纸张铺在桌面上：“不必这样说。这几日你忙着职田的事，一直在城外呆着，你的消息要是还那么灵通，那才怪呢。何况这么多百姓进城，对咱们是多好的事，这也有你的功劳，不要再说了。”

他还有意要劝慰姜妩，姜妩却只是意思一下，很快已经想到了别处去：“刘苍病重在床，却只有刘雄一个人在身边伺候，蜀地京中，明明还有刘苍的几个亲子却不传唤，看来是要传位给刘雄了。刘厉岂能善罢甘休？”

燕铮幸灾乐祸：“可不是，刘厉算是他儿子中最出息的一个，理政不怎么样，却精于勾心斗角，若不是此次他镇守在外不得归，他一定会想办法争上一争。刘雄是个真正的君子，为人宽厚仁爱，实在不宜在乱世中做皇帝。”

姜妩赞同道：“刘雄的能耐，做个守成之君都勉强。光是孝顺有什么用？就看刘苍还能活几天了。他什么时候死，蜀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乱起来。他既然有建立蜀地之能，怎么会不选刘厉而选刘雄？真是人老了，也糊涂了。”

燕铮道：“快了，最慢不过今年夏天。还是有劳你看这些东西，我看还要再招些人马，加紧练兵，最多也就剩下半年时间了。”

他走近了些，眼睫在灯影的照映里投下浓重的阴影，看起来缠倦非常，可眼眸却黝黑明亮：“你辛苦了，早些休息。我们准备了这些日子，就是为了这一天。”

姜妩要走，燕铮把她叫住，递给她方才自己画的蜀地图：“你拿着看吧，这是我特意为你拓的，省得你再回房自己画，又费不少功夫。”

姜妩接过纸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春日万物复苏，月上中天，月光格外皎洁，照在离人的窗框上。姜妩在灯下观看地形图，周围寂静，只有纸张发出的哗哗声。

京中，姜清吉端着一杯茶，看着姜凌风走进书房，恭谨的行礼：“大伯安好。您也看过我的书信，怎么样，皇上已经十四五岁，有了妻子自然会稳重些，是不是该着手给皇上相看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