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溶洞穹顶下，只听得见烈酒过喉的声音。

那瓶伏特加眼见已经快要见底了。

“古埃及，古希腊，古巴比伦，这些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的西方古文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膜拜神灵，神权至上。”

“后世这些古文明的继承者们，无一例外都建立了正攵孝攵合一的神权国家。”

“在西方主流的教宗和神话中，神主导着世间的规则，统治着渺小的人类。就连鬼，也是英雄死后化作的，会被主神奥丁收编到英灵殿。”

“所以无论是神和鬼，都被西方世界放在神庙殿堂的尽头祭拜，上到国王，下至百姓，无一不对神顶礼膜拜，并将它们称作伟大的信仰。”

“可他妈的，什么是神，什么又是鬼？”

“从来没有没来由的尊重。”

“尊重的根源是恐惧，只有对某样事物抱有发自内心的恐惧，才会对它顶礼膜拜，并将其美化成一种群体性/行为。”

“在这个世界阴暗面，魑从人类文明的起点开始，就伴随着人类渡过了漫长的历史。”

“它们有着人类的模样，却拥有着人类无法解释的能力，能够化作虚无，能够创造出类似梦境一样的非正常世界，最重要的是，它们把人类当作唯一的食物。”

“那个时候，西方人刚走出茹毛饮血的蒙昧时期，建立了城邦，他们建造了可以出海的船只，能够猎杀体型是人类无数倍的鲸鱼，能够将原本噩梦的一般的狼群围而杀之。”

“工具和社会的力量，终于让人类自以为爬上了食物链的最顶端，原本以为可以支配自然界的一切物种，却没想到在自己的内部却暗藏着这样恐怖的生物。”

“每一个文明都曾遇到过这样的问题，那个时候人类对魑一无所知。”

“一只拥有影的魑，能够吃光一座城堡里的精锐，能鬼魅的潜伏在城主的床前；一只拥有冥滩的魑，便可以使得原本一座商贸城镇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城，养活那一整块区域的以残骸为食的乌鸦。”

“西方人害怕这些令人胆寒的生物。”

“最后，恐惧化作了原始动力驱动人类丰富的想象力。”

“因为恐惧，所以膜拜，所以臣服。”

“于是西方人便把这些生物想象成了伟大的无所不能神灵，样貌恐怖的则比作壮烈牺牲的英雄。”

“可笑吗，我们······”庞德诺夫指的是自己，他本身就是西方人：“我们的祖先，把这些吞食自己同类的东西，比作神，当作心灵的寄托，希望在困境中得到神的庇护，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

“神也好，鬼也罢。”

“这些名词是人类在面对魑时，臆想出来的。”

“鬼神······它们当然会庇护人类，只不过用的是温暖的口腔，冰冷的牙齿，以及柔软的肠道。”

庞德诺夫沉吟了一会，从陆鹤之那把雪茄抢了回来，叼在嘴上，深深吸了一大口，雪茄燃烧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烟雾缭绕中，冒出了这一句话。

“在所有古文明中，你们华夏文明最特别。”

庞德诺夫虽然说话还带着弹舌口音，但是从他的谈吐中，可以明显知道，他年轻时不仅对那些不为人知的世界史，甚至对繁琐的汉语言都有不浅的研究。

“这也是我之所以在这里的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刚才说过，每个文明都曾饱受魑的困扰，汉民族也不例外，历史上商周先秦时期，也曾经流行祭拜鬼神，甚至采取奴隶活人祭祀的手段，其实就是喂饱魑。”

“但是随着汉人建立起统一的中央集权帝国后，流淌在你们血液里的抗争精神就凸显出来了。”

“古老的汉人发现，一切的妥协，只能让威胁自己的东西更加得寸进尺。”

“想要活下去，想要自己的子孙过上比自己好的生活，唯有抗争，唯有流血，唯有······自我牺牲！”

“这是你们与众不同的民族特性。”

“也是汉文化经久不衰的一个重要因素。”

“从民族特性这点出发，单从神话故事就能与西方世界形成强烈对比。”

“西方世界的神话，神永远是万能的。”

“同样都是面临大洪水，西方人的神话里，是上帝降旨拯救了人类，西方人选择躲进诺亚方舟。”

“而汉族的神话中，面对着汹涌咆哮的洪水，古老的汉人选择与其抗争到底。”

“同样是面临太阳的炙烤。”

“西方神话里，对此的解释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儿子法厄同驾驶着太阳车偏离了行驶轨道，使得太阳车太过靠近地表，从而烤焦了农作物和大地。最后，还是神解救了西方人，宙斯用雷电之力劈碎了法厄同。”

“而在东方的中原上，一个老百姓的孩子，一个在深山长大的普通人，为了匡扶黎明，为了他所谓的大义，选择了拉弓射日，以凡人之躯对抗神明······”

“刚才也说了，鬼神在所有民族神话中，都是对上古神秘的魑的一种抽象的表达。”

“在面临共同敌人的时候，西方人选择了妥协，选择了屈服，而古老的汉民族选择了与之抗争。”

“所以，西方人崇拜神灵，将自己的恐惧用信仰这种方式粉饰的伟大。华夏民族只崇拜祖先，因为一切的功劳，都是血脉相传的祖先一点点打下的，华夏民族会通过各种仪式，各种祭拜典礼，与遥远的祖先对话，从而获得祖先传承下来的力量。”

“这就是你们与西方人最大的区别。”

“华夏民族······是个敢于自我牺牲，敢于杀鬼弑神的民族，这块土地上从来不缺为此燃烧生命的诸伟大者。”

“而冥府判官的建立，便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专门为了应对鬼神所成立的一个官方机构。”

陆鹤之听到这里，整个人都被震惊了。

他望着远处那些雄伟的雕塑，一个个人类在与魑搏斗，他们有的断了臂，有的瞎了眼，却仍浴血搏杀。

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神话历史他曾经在课堂上听过无数遍，大禹治水，后羿射日，多么熟悉的故事。没想到在魑浮现出来的时候不仅增添了带着血腥味的真实感，并且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可是又有一个疑问，让他陷入了矛盾。

为什么中央疾控中心的手段并没有这位总师说的那么的伟大，如果他们及时出手，那么自己和陆潇潇当时就不会陷入绝境，如果他们没有关上蜡像馆的闸门，李倩阿姨说不定就不会死······

陆鹤之吸了吸鼻子，伸手揉了揉眼睛。

“总师先生，可是为什么······”

庞德诺夫喝干了最后一滴伏特加。

“为什么你们总是晚到一步，为什么放弃那些活生生的人······”

那些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呢？

所谓的敢于弑神的勇气呢？

听到这句话，王文乐心理咯噔的一下，她刚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紧紧的抿着嘴唇。

庞德诺夫愣了愣，手中的酒瓶跌落。

啪，玻璃瓶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