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苏宓腰间抱着一个木盆，里面是自己和宇文错的衣物，都已经洗净完毕。

院子里，两根立柱支撑一根横杆，下部用两横木墩以稳定立柱，在上横杆下部的两柱之间，另加一根横枨。

苏宓洗过衣服的手愈见白净，麻利地把衣服一件件地晾到木施上。

正俯下身子去拿盆里的衣服，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

“玊兄。”

熟悉的声音，连句尾略带上扬的语调也不曾有异。

苏宓手里拿着衣服转过身，东方朔已经走到她的跟前了。

“怎么了？”

苏宓半挑着眉头扫向他，仅仅一瞬，就有弯下身子自顾自地继续晾衣服。

东方朔小心地四顾，凑到苏宓的耳际，低低地说了一句：“东西呢？”

苏宓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爽快，从袖口中掏出一张被叠了几折的纸，直直地递给他。

男子喜笑颜开，展开纸，蝇头小楷，满满当当，十分满意。

看着看着便皱了皱眉，不禁感叹道：“玊兄，你可太厉害了，我刚刚一时晃了神，还以为这是我自己的字迹。”

东方朔的字迹是最寻常的楷书，还是最呆板方正的那种，一笔一划写出来，木头木脑的，临摹起来哪有什么难的呢？

苏宓继续忙着手里的活，不经意地问道：“昨日我去你寝屋找你，没想到你却不在。”

说完，还特意注视着东方朔的眼睛，打着趣地说道：“你这小子，又去哪里串门去了。”

东方朔犹豫了一下，神情稍显不自然，挠了挠头发，又神秘地凑近苏宓说道：“玊兄，实不相瞒，昨日我出了学宫。”

出了学宫？

看昨日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还以为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想到这么直接的告诉了自己，苏宓心里一时有些犯疑。

“家里人给我带了些苍梧特产，我出去取。”

“南华学宫的学生是不允许私自出学宫的，你竟浑都忘了。”

苏宓手上不停歇，翻动着衣服，垂着眼皮，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冷淡，男子自然也没法探知她的真正情绪。

“那也没办法，家里的东西都带过来了，我总不能不要吧。”

苏宓了然地冲着他微微一笑，眉眼温和，但是心里却在不停地试探对方。

“又带了些什么好东西啊。”

苏宓语气轻松，一双狐狸眼上翘，更是温柔，神情与往常无异。

“也没什么，做不过是一些衣物点心，都是家里派人送来的，”东方朔还有些嫌弃加上不耐烦的表情，

“还不是怕我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他们也真是的，过于关心我了。”

说着，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件，倒是精致。

握在他手里，白玉透雕，通体莹润，连坠子都是上好的红玉珠串，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味。

是一个香囊。

平常香囊大多是丝线锦缎质的，极少数透雕玉质的。

再是什么上好的蜀锦料子绣成的香囊，也敌不过他手里的这一个白玉镂雕荷包。

“这香囊里面装的不过是苍术、山奈、白芷、香附一类的物料，现在春日里虫子多，这些东西都能驱蚊虫，小弟心意，望玊兄笑纳。”

东方朔一脸讨好的样子，眼神里还带着真诚，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旁的不说，这东方朔在送礼方面可是从不吝啬。而且每次都能找到由头送礼，这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

这南华学宫虽然学风严谨，尤其一位院首、两位院正，最是公正不偏颇。

但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那样的风度，学宫上下自然有好说话、好打交道的主儿。

两个月内，都纷纷拜倒在东方朔花言巧语和金银珍宝的攻势下。

要不然，怎么能在学宫各院混得风生水起。想上政课便上政课，想上武课便上武课。哪怕熄了灯，也能到处窜着找人闹。

“我可用不起这金贵东西。”

苏宓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把架子上的衣服抚平，无动于衷地说。

“不金贵，都是些寻常物件。”

好吧，到底是富家子弟，这罕见的白玉在他眼里都是些寻常物件了。

还没等苏宓答应，东方朔兀自把香囊系在她的腰间，生怕遭到拒绝。

荷包一系上，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对于这些物料，没有人比苏宓更懂了。自小，她就是跟这些药材香料打交道的，她的鼻子整天浸在这些香味里，说得神乎些，都通了灵性。

夜里，上了床，把纱帘拉得严严的。

苏宓打开香囊，把里面的药材全倒出来，在床单上散作一片。

花白色的山奈，还夹杂着蒴果，青花成穗如黍的莎草香附子，菖蒲陈皮之类的，还真都是些普通药材。

其中有那么几种不太常见，但苏宓自小钻研医术，也都见过，而且都是苍梧的原产。

这香囊除了材质，里面的香料真的就这么简单？

难道他那日出宫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去拿家里人送来的东西？

学宫的规矩严，他出去时小心翼翼也难免，恐怕真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前段日子，明明看有一个老苍头偷偷递给他一个包裹，说是他家里人送来的。

若昨日真是如他所说的那样，何必冒着风险出学宫。只要打通关系，什么东西送不进来？

苏宓低着头，把床单上的药材捧起来，又装进香囊里，随手丢到一边。

一个人，即便是十年如一日地相处在一起，尚且不知道那人所经历的全部。

若是对方刻意隐瞒，想要再做了解更是难上加难。

对于这个认识两个多月的世家公子，自然就更不知道他这些年来的经历。

若是常人，苏宓不想、也没兴趣关心。

不过，东方苍梧世家，是大梁第一世家，她不可能装作若无其事。

这个东方朔的背后，一定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弄不清楚这乱七八糟的思绪，苏宓把被褥胡乱往身上一扯，倒头便睡了。

春夜里，床头白玉香囊里的药材气味，混合着春日里的草木鲜花香味儿，一并弥漫开来。

芳香繁杂，谁能解其中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