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档中抬起头，黎笑笑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已经十点半了，她借着考虑午餐休息一下被各种模糊的需求塞得有些麻木的头脑。她还在犹豫中午是叫外卖还是出去吃，却看到聊天软件上传来郑佩琪的消息，让她中午不要订餐，到午休时间直接去她的办公室，她那边准备了午饭，边吃边聊聊。

估计还是VIP项目相关的问题吧，她想。郑佩琪虽然不是这个项目的直接负责人，但是对这个项目十分关注。只是黎笑笑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似乎郑佩琪总是把自己隐藏在幕后。她会指出问题，会建议一些行动，但是从不见她亲自做什么事。所有对外和对内公开的邮件，都是陈翰发起的。

不知道午饭会是什么，黎笑笑随意想了一下，然后就又回到工作中去了。

到了午休时间，黎笑笑先去了洗手间，然后才来到郑佩琪的办公室。她走到门前刚要敲门，看到刘祎峰也走了过来，就停下了。

昨天她对刘祎峰发了火，虽然后来稍微弥补了一下，但是见到他还是有些尴尬。

“Hi，你也是被郑总叫来的吗？”刘祎峰先开口问道。

他那天下太平的样子让黎笑笑也暗自松了口气。

“对。”黎笑笑答应着，心里却想，既然刘祎峰也被叫来，那估计是和昨天有关的事。

黎笑笑在进入产品部门前后，也读了两本项目管理相关的书。从理论上来看，她并不觉得和客户信息共享有什么问题。但是问题在于，上面的人可能不是这么想的。

刘祎峰还是一副乐天派的老样子，说：“我都买好饭了，结果只能放冰箱留着当晚饭了。你呢？”

黎笑笑摇摇头。

“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刘祎峰笑着说。

这人倒是“民以食为天”原则的坚定执行者，不管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饭。黎笑笑心里觉得好笑，不过表面上只是耸了耸肩。

“进去吧？”刘祎峰说着，站在黎笑笑身后，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郑佩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刘祎峰扭开门把手，把门往里一推，又把手松开了。黎笑笑只能率先进了房间。身后，刘祎峰又回头把门关好。

郑佩琪和陈翰正坐在茶几旁边。茶几上摞着两个必胜客的比萨盒，上面还放了些小食的锡纸盒，旁边是几个饮料杯。陈翰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身边放着个小旅行箱。

“郑总，陈经理。”黎笑笑分别向两人点头打招呼。

“郑总。”刘祎峰也向郑佩琪打了招呼，转头向陈翰问道：“刚回来？”

“……嗯，是呀。”陈翰笑着说。“刚进公司半个小时吧。”

“火锅吃得爽不爽？”

黎笑笑对刘祎峰很无语。这人跟谁都自来熟。她记得刚开始见到郑佩琪时，刘祎峰还很拘束，现在却在她面前这么随便。

“……一般吧。”陈翰回答道。

郑佩琪看了陈翰一眼，笑着说：“过来坐吧。小刘，你来动手，把这些都打开，大家先吃吧。”

黎笑笑在郑佩琪身边坐下。刘祎峰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把两个比萨打开摊在茶几上，又把几个小食的盒子打开放在一旁。

两个比萨是不同的口味，一个上面是某种腊肠，另一个上面是蘑菇。小食有三种，两盒鸡翅，两盒蔬菜沙拉和一盒土豆泥。

“吃吧。”郑佩琪说着，自己先拿了一块蘑菇比萨。

陈翰拿过饮料，插了吸管喝着。刘祎峰伸手拿了一块腊肠比萨，把尖的一头塞进嘴里，一口就咬掉了三分之一。黎笑笑也拿了蘑菇比萨，不过没急着吃。

“我看到你昨天下午发的邮件了。”陈翰对黎笑笑说。“你说客户也不清楚需求？”

“比那更严重。”黎笑笑说。“客户那边和我们对接的是孙经理。他也是新接手这个项目的，在我们去之前，他连具体是哪个项目都不知道。”

“我看你在邮件里说，后来你把现在的情况都告诉了客户？”陈翰问道。

黎笑笑就把昨天自己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下，然后补充道：“我觉得现在这个情况下，把真实进度告诉客户比较好。”

陈翰沉默了一会儿，喝了口饮料，才说道：“倒也是……不过……嗯……就这样吧。”

黎笑笑心里升起一股怒火。看来陈翰对自己的行为不满意，但是这不是黎笑笑发怒的原因。陈翰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是为了给我留面子吗？我不需要这样的特殊照顾……

旁边已经在对第三块比萨发起进攻的刘祎峰回头看了黎笑笑一眼。黎笑笑知道自己可能把怒意表现出来了，也觉得不妥，就低下头，顺势咬了一小口手里的比萨。

“这样也挺好。”郑佩琪说。“也得让客户着着急，有点危机感。他们了解了之后，我们再去找他们确认需求，他们也会响应得更快。”

“我们这边进度如何？”陈翰问道。

“文档方面，后台相关的需求梳理了接近一半。其它的还没动。”黎笑笑这时已经平复了心情，回答道。

刘祎峰这时吞下嘴里的比萨，说道：“服务器我申请好了，三台。用的是docker，数据库和相关的一些基本服务，像网关、负载均衡什么的，都已经能正常连接，现在就是等客户确认需求，就可以开工了。另外这个是开发环境，如果测试需要，直接从我这边e一个就可以了。试运行或者验收需要的话，我再部署新的环境，可能得五台左右。真正运行起来还得要更多，后期集群测试的时候临时部署也来得及。”

黎笑笑听得一头雾水，勉强知道开发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们约了客户明天再联系？”陈翰又问。

“是的。不过我准备今天晚上下班前就和客户确认一下。”黎笑笑说。

“对了，小黎是不是应该印一些名片？”刘祎峰突然插了这么一句。

“哦……那个，回头小黎去申请一下吧。”陈翰说。

黎笑笑点点头。

似乎陈翰和刘祎峰天生不太合得来，黎笑笑心里想。陈翰是个很严肃的人。刘祎峰的随性而为，总会打乱陈翰的节奏。

黎笑笑的一块比萨才吃了半块，郑佩琪的吃了四分之三，陈翰刚拿过一块还没放进嘴里，那边刘祎峰已经消灭了三块比萨，戴上一次性手套抓起了鸡翅。在黎笑笑印象中，他不管吃什么都又快又多，好像一直处于饥饿状态一样，连看的人都觉得很有食欲。有时候黎笑笑会想，他何必写代码，做吃播去好了。就连郑佩琪，都时不时看着他的样子微微发笑。

“我们项目的现状太紧急，人手也不够。”郑佩琪说道。“所以公司决定扩大项目组的规模。我刚才和陈翰还在聊这件事。”

“扩大规模……要再加人进来吗？”黎笑笑问道。

“对。”陈翰点点头。

“哎呀，这是逼着十个女人生一个孩子呀。”刘祎峰说道。

黎笑笑是最近才听说过这个IT业界的笑话。显然在座的都知道，大家都会心一笑。

“准备增加多少人？”黎笑笑问道。

“各个环节都加一倍。”陈翰说。

“……人多有人多的坏处。”刘祎峰说。“我不是反对加人，只不过要重新考虑一下项目怎么组织才行了。不过倒也无所谓，反正实际上我们还没开始做任何事情就是了。”

“有人选吗？”黎笑笑又问道。

“今天开始物色。”郑佩琪说。

“我记得很快就会进入晋升窗口期，可以根据考核结果来选吧。”刘祎峰说。

“那个还有近一个月，有点晚了。”陈翰说。

“不过考核结果应该会提前出来吧。”刘祎峰思考着说。“再说，各个部门的领导应该多少心里有数……请他们推荐不行吗？”

陈翰和郑佩琪对视了一下，然后陈翰说：“目前也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你们也要平时注意一下，有合适的人选也和我们说一声。”

“那倒是没什么，不过我才来多长时间，认识的人也不多……”刘祎峰说道。

毕竟到了部门主管这个级别，谁都不会想把自己的得力干将送给别人吧，黎笑笑想道。像查理这样大方地把刘祎峰放出来的人应该很少；另外刘祎峰虽然工作能力很强，但是毕竟进公司时间短，在其它项目上也没有很深的积累，不然查理也未必能放他出来就是了。——这样说起来，郑佩琪也兼任着产品部门的主管。现在项目正缺少产品经理。她会怎么办呢？黎笑笑突然想到了自己身上。郑佩琪把自己拉进产品部门，恰好就进了这个项目……

“召新人呢？”黎笑笑问道。“社召或者校召，现在也都还来得及吧？”

“这个不太可能。”郑佩琪说。“没有那么多名额。不过这个也不急，今天就是想起来了和你们提一下。尤其是小刘，因为你刚进公司，名义上你还是普通开发人员，暂时没办法给你挂头衔，不过我和查理沟通过，都希望你能够做得更多一些，承担起一些责任。这样对你自己的发展也有好处。”

刘祎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回答道：“好。”

典型的要马跑又不要马吃草，只是在利用他而已。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能有这种被利用的机会，已经是很幸运的了，黎笑笑心想。

“笑笑也是一样。”郑佩琪说。

果然也少不了我。

“现在看来，重庆那个客户，小陈这边还一时脱不开身。这一段时间，你要负更大的责任了。”

“我明白。”黎笑笑也学着刘祎峰的样子点点头。

“测试呢？”刘祎峰问道。“那边是让琼姐负责吗？”

“今天叫你们来，主要也是商量这件事。”陈翰说着，把自己的电脑拿在手上，给大家看屏幕。因为字小，黎笑笑和刘祎峰都站起身凑到近前。

陈翰给他们看的是一封邮件。从样式上看，是对陈翰的前一封邮件的回应。内容是和自动化测试相关的，充斥着各种“资源服务器”、“测试框架”、“全自动发布”、“云测试平台”、“Monkey测试”、“测试脚本”等等黎笑笑一知半解的名词。两人看了一会儿，各自回到座位上。

“总结下来，就是短时间内上不了自动化测试，并且还指名要李一琼和沈万安去接受一到两周的培训。在正式上自动化测试时，工程效率团队还需要和我们确认具体需求。”黎笑笑说。

“……这个要求也不算不合理。”刘祎峰想了想才说道。“并且目前阶段我们还没确认好需求，也不可能什么开发和提测内容，让他们去也没太大影响。”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陈翰微微一笑。

“怎么了？”刘祎峰觉得有些奇怪。

“你只看了内容，没看仔细。”黎笑笑见他理解不了，只好解释道：“你看落款是谁。”

陈翰把电脑往前递了递，刘祎峰又凑上去看了一眼，念道：“工程效率团队和……李恬？不会就是那个李恬吧？”

黎笑笑也看向陈翰和郑佩琪。

“我们公司只有一个人叫这个名字。”郑佩琪说。

“这……真能公事公办的话倒还好，不过……”刘祎峰皱着眉头，吞吞吐吐地说着，飞快地瞟了一眼黎笑笑。

黎笑笑假装没看到，说道：“还有，这个邮件的风格和格式，看起来很像是出自冯延峰的手笔。”

“你确定？”刘祎峰问道。

“我在测试的时候，他每周都群发邮件的。”黎笑笑回答道。

大家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刘祎峰才小声说：“他们会不会……就是正常工作……”

“不可能。”黎笑笑对刘祎峰的天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打破了他的幻想。“这就是来搞事情的。”

刘祎峰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们怎么会和工程效率团队搅在一起的？工程效率团队原本是开发呀。”

“具体用了什么理由不清楚，不过他们团队要支持测试，肯定得和测试合作，绕不开的。”陈翰说。

“这个……看起来是拒绝不了吧。”刘祎峰半是自言自语地说。

“没办法。VIP虽然是公司的工作重点，自动化测试也是。”陈翰说。

黎笑笑控制着自己没去看郑佩琪。她为什么不用副总的名义出面调停这件事？

“那目前我们得做最坏的打算。”黎笑笑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我们现在有六名测试人员，去掉李一琼和……和另外一个，还有四个。有可能我们得在没有自动化测试支持，又只有四个测试人员的情况下做项目。”

“……这太夸张了吧？”刘祎峰惊讶地说，轮流看向三人，似乎是在寻求同意。

没有人表态，刘祎峰也只好低头不语。

“这还不是最坏的。”郑佩琪说道。“项目刚起步，他们就搞了这么一手，谁知道后续还会不会有别的手段。”

“多灾多难。”刘祎峰一直在叹息。

“如果这一次我们答应了，后面肯定还有麻烦。”陈翰说。

“可是……刚才不是说不能拒绝吗？”刘祎峰问道。

“既然不能拒绝，我们就彻底合作。”陈翰说。“我们本来就要扩大项目团队，测试也得加人。李恬又要确认需求。干脆我们就把李恬也拉到项目组里来，让她现在就开始确认需求。培训让他们搞成半天的，时间拉长一些，但是不能让那两个人走。”

郑佩琪一直没有说话，黎笑笑就明白了，这个策略是郑佩琪提出的，至少是和陈翰一起商量出来的，自己和刘祎峰只是来听通知的。所以她也没说话。

“这……”刘祎峰还在犹豫着想反对。

“有更好的办法吗？”陈翰问道。

这不算是个好办法，但是确实也没什么其它的路可走，黎笑笑心想。郑佩琪看来是肯定不会直接出面了。把李恬拉进项目组，一方面可以让冯延峰和李恬两人分开，免得在一起兴风作浪；另一方面就按她的要求，给她几份文档让她去看好了，就当养个闲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她会那么老实吗？另外以后就会和这个人经常见面，黎笑笑想一想就有些烦躁。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那就只能这样了。”陈翰说。“这也是对项目团队影响最小的。今天叫你们来，也是提前通知你们一下。毕竟之前……咳，之前的事就不提了。不管怎么说，工作还是要做的，你们不要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

冠冕堂皇，连你自己都不信吧？黎笑笑在心里冷笑。

吃完午饭，帮着收拾了一下，黎笑笑和刘祎峰一起告辞离开。带上门之后，黎笑笑碰了碰刘祎峰的手臂。

“嗯？”刘祎峰转头问道。

黎笑笑没说话，冲他招了招手，带着他走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什么事？”

“刚才的事。”黎笑笑低声说。“让你做更多的工作，担负更大的责任之类的。”

“哦。”刘祎峰点点头。“那个怎么了？”

“我是想说，你要多做可以，可不要真把自己当组长去管别人。”黎笑笑说。

“哈。”刘祎峰笑了一下，说：“这个我明白。那不过是给我画个饼，想拿我当枪用呗。”

“你明白？”黎笑笑很是意外。

她欠了刘祎峰的人情，心里一直有些不安。这一次就是怕他太实在了吃亏，才忍不住想提醒他一下。没想到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不通人情事故……那他一直是装出来的天真吗？

“怎么说呢……”刘祎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左右看了看，才说道：“在前……更前一家公司，遇到过这事。当时的老板说的话和郑总的话差不多。结果到我离职时，也没提个组长什么的，反倒是人缘混得那个次啊。”

看着他自嘲的笑容，黎笑笑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原来是吃过亏，难怪他能明白其中的陷阱。

“就是这事儿吗？”刘祎峰又问道。

“嗯。”黎笑笑点点头。

“我会小心不被当枪使的。谢谢你。”

刘祎峰的感谢说得十分郑重。黎笑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已经一挥手说了句“先走啦”就转身离开了。

结果还是没还上什么人情，黎笑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不过不知为什么，心情倒是平静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