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翰先去了洗手间，然后走楼梯去楼下吸烟。他一直想不通冯延峰和李恬来做什么。他们的目的很容易理解：给项目增加困难，好显示出他们的重要性。但是他们会用什么手段，不容易猜到。尤其是他们会直接来见客户，更是让人匪夷所思。

相对来说，刘祎峰只是小事。有他在，虽然对项目和团队影响不好，但是不太会影响到项目的成败。冯延锋和李恬则不一样。

他给郑珮琪发了消息询问相关情况。郑珮琪也说不知道这件事。

陈翰油然而生一种“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感觉。郑珮琪一直作壁上观，只参与团队内部事务，从不以副总的身份负责对外联络。黎笑笑和自己貌合神离，虽然不愁她不回心转意，但需要时间。开发那边是一团乱麻，刘祎峰和韩天勤都不是老实人。测试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不得而知。CEO那边根本不用指望，而董事长，也就是陈翰的舅舅那边，他的自尊心也不允许他低头求助。

恰好有一群五六个人拿着咖啡进了楼，陈翰就扔掉烟头，随着他们一起去坐电梯。

他的心思又回到了黎笑笑身上。

回想起自己刚认识黎笑笑的时候，还真是被她迷得有些神魂颠倒，几乎没办法工作。现在想想还真是好笑。自己把黎笑笑过于理想化了。她妆容精致，但是以她的年龄来说偏于老气；她饮食朴素，但是不免有些挑食；她很沉静，但是过于不合群；她有主见，但是太多时候一意孤行；她思绪敏捷，但是除了吵架时有用，真正工作和生活中意义不大；而她吵架那两次虽然堪称酣畅淋漓，但是长远来看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影响，包括她自己在内。

我还是喜欢她的，陈翰心想。但是她不可能是一个完美的人。她有缺点，在某些方面很幼稚。当然，我都可以包容……

陈翰到自动贩卖机买了三瓶矿泉水。推开会议室的门时，他已经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不再考虑私情。

黎笑笑和孙经理已经开始核对需求了。陈翰示意他们继续，把水分别放在两人面前，自己一边喝水，一边静静旁观。

黎笑笑的工作做的很细致，有一些非常细节的问题，她也向客户提出并一一确认。还有一些偏技术层面的问题，一看就知道是开发提出来的。这个孙经理也着实不简单，绝大多数问题都当场决定，只遗留了几个问题，约定之后再邮件回复。

“这样需求确认就算基本上结束了。”等到黎笑笑的沟通结束，陈翰笑着向孙经理说。

“功能上的差不多了，性能上还有一些。”孙经理说。“李恬，就是你们自动化测试的项目负责人，说还会再来进一步确认的。”

陈翰没有说话。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黎笑笑转头看了自己一眼。

“你们时间也蛮紧张的。”孙经理继续说道。“还有两个多月，能交付吗？如果有风险，要及时告诉我。”

陈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交付时间应该是七月底，从现在开始算还有四个多月才对。两个多月，算下来是五月底。孙经理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黎笑笑的动作也猛然一僵。

陈翰的惊愕只持续了片刻，随即开始考虑问题出在哪里，如何解决。

“我记得交付时间是……”陈翰故意没有把话说完，引孙经理说出来。

“五月底嘛，按照合同上写的。”果然孙经理接了下去。

合同上写的，那么问题出在赵杰？

黎笑笑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把合到一半的电脑重新打开，开始在各个文件夹里查找。大概是想找之前的一些计划或者邮件，确认截止日期吧。

陈翰心里其实也一直在打鼓，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

“目前看来还没有什么风险。”陈翰缓缓地说。

黎笑笑的手又停顿了一下。

“后续我们发现风险会及时沟通的。”陈翰说。

“刚刚李恬还给我发了邮件，她那边会不会有风险？”孙经理又问道。

“……我们会一起确认的。”陈翰回答道。

告辞客户出来，两人下到停车场，坐上车，一直到开到马路上，黎笑笑才问道：“你知道五月底的事吗？”

“不知道。”陈翰思索着说。“估计合同有什么问题。”

黎笑笑没有说话。

“七月底这个时间点，是赵杰给出来的。”陈翰接着说道。“合同也是他负责的。这里面有问题。”

“那个合同……没看过吗？”黎笑笑迟疑着问道。

“没有。按照公司的规定，合同属于保密文件，只有相关的销售，销售主管，还有高管层的一两个人知道。尤其这个项目比较特殊，保密更是严格。我想连大姐——就是郑总也没见过，不然她肯定会告诉我们的。”

黎笑笑皱着眉头，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刚才我觉得……应该告诉客户。”

“太着急了。”陈翰笑着说。“我们要先确认是什么情况。现在我们自己还一头雾水，怎么跟客户讲？再说，就算真的是合同的问题，也要看情况。”

“……看情况？”

“毕竟这是我们内部的问题。”陈翰语重心长地说。“随便把公司内部的问题暴露给外部是不行的，对公司的形象和信誉会造成不好的影响。虽然我们只是产品经理，但是面对客户时，我们就是代表了整个公司。”

“那我们不能按时交付怎么办？”

“不努力到最后一刻，还是不要让客户知道。如果真的要延期，会涉及到赔偿之类的真金白银，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样。”

黎笑笑没有说话，低头思考着。

“况且也未必完不成。”想到刘祎峰，陈翰又笑了起来。

在陈翰心里，随着边说边想，截止日期的问题已经渐渐不像刚开始显得那么严重了，越来越淡化。

过了一会儿，黎笑笑才用沉重的声音开口：“他们说的‘极端状态’，是说，没有人请假，没有人调动，没有人离职，没有人需要解决之前项目里面遗留的问题，每个人都保持着最高的效率，每天都加班到晚上九点之后，每个周末都至少加一天班。”

陈翰又笑了。黎笑笑还是对那些开发，尤其是刘祎峰十分信任。真是可爱。

“那只是说给你听的。”陈翰的语气很轻松。“就算是真的，也还是有余地的。”

黎笑笑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开到差不多一半路程的时候，陈翰说道：“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

“不了，谢谢，晚上我还有事，不好意思。”黎笑笑立刻回应道。“我得要先回公司拿一下东西。你直接回家吗？要是那样，我就在这附近下车，然后打车……”

“那到不用了，我送你回去吧。”陈翰心里失望，但还是微笑着说道。不管怎样，这一点绅士风度还是要有的。

黎笑笑没有再推脱。

一直到了公司园区门口，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陈翰靠边停了车，黎笑笑说了句“谢谢，再见”就下车了。陈翰盯着她窈窕的背影，一直到保安过来催他，才开车上楼，往家里驶去。

当第三次因为拥堵而不得不停下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一边咒骂，一边砸了两下方向盘。

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截止日期，冯延锋和李恬，刘祎峰对团队的影响，这三件事都必须想办法解决，刻不容缓，可是又没有什么好办法。

黎笑笑还是那么幼稚，最后居然还拒绝了自己的邀请。

他终于忍不住，在车里点起一支烟，又把车窗降下。冷风吹进来，才让他冷静了一些。他忽然想起，不在车里吸烟的承诺，是对前女友许下的，自己居然坚持到现在，习惯的力量真是可怕。

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

黎笑笑早晚会成熟起来，识破刘祎峰的伪装，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今天晚上我的邀请并不正式，可能她也没意识到吧，改天稍微正式一点应该就不会被拒绝了。

他这么想着，把黎笑笑的事抛到脑后，开始集中精神考虑项目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