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佩琪一直没说话，慢慢吃着生鱼片，配着日本酒，味道让她沉醉。李一琼则开始啃新送上来的烤三文鱼头。

等到黎笑笑出了门，郑佩琪往前凑了凑，降低声音故做神秘地问道：“我说，这小姑娘现在有主儿了没？”

提到李一琼最感兴趣的八卦话题，她连吃的都能放下。果然，她扔下鱼头，一边抽了张纸擦手，一边也凑上前来，说：“没有。”

“肯定？”

“肯定。”李一琼笑着说。“就她那脾气，一看就是没有男人的。”

“你真龌龊。”郑佩琪笑骂道。

“想哪儿去了。”李一琼一翻白眼。“我的意思是说，她身边一定没有特别亲近的人。就是自己一个人。要是有人和她亲近点，两个人互相多少有点体谅，她的性子也不会这么尖。”

郑佩琪忽然联想到了自己身上。是不是自己也因为没有亲近的人，所以性格不太正常呢？

看郑佩琪说话，李一琼倒接着说了下去：“话说，小哥儿陈翰是对笑笑有点想法的吧？”

“怎么了？”郑佩琪回过神来，反问道：“我听说他女朋友早就分手了，这也正常吧？”

“正常归正常，可是我看他好像没啥行动啊。”李一琼又开始对付面前的鱼头。

“谁知道呢。”郑佩琪回答道。

她对此也有些奇怪。明明刚开始时，陈翰对黎笑笑入了迷，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倒淡了许多。难道是碰了钉子？

“我去吸根烟。”郑佩琪说。

李一琼头都没抬，只是挥了挥手中的筷子。

郑佩琪从大衣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想了想，又干脆把风衣穿上，一回头，看到李一琼已经把手机放在旁边，一边吃，一边拼命划拉着手机屏幕。

“你那是干嘛呢？”郑佩琪问道。

“看消息呐。”李一琼说。“最近买了点股票，这不一直在微博上看消息嘛。”

“哦……收益如何？”

“小赚了一点儿。”李一琼说，但是语气十分自豪，估计没少赚。

郑佩琪也没再多说什么，走出了包间。没走上几步，恰好迎面遇到黎笑笑回来。

“郑总，这是去哪儿？”黎笑笑看着郑佩琪的风衣问道。

“我去吸烟。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郑佩琪说。

不过黎笑笑没动地方，只是四下看了看，又看向郑佩琪。郑佩琪就明白了她有话要说，于是只是招了招手，郑佩琪在前，黎笑笑跟在后面，两人往餐厅的露天阳台走去。

到了门外，郑佩琪点上一支烟，对黎笑笑说：“长话短说吧，外面还是有点冷，你没穿外套。”

“没关系。”黎笑笑虽然刚一出来被冷风吹得抖了一下，但还是坚持摇摇头，问道：“郑总知道截止日期的事情吧。”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郑佩琪预想到她会问这个，很快回答道：“那天陈翰问了我之后，我去找CEO强行把合同调出来看了。确实，合同上的交付日期是五月底。”

“那像现在这样处理合适吗？没有和客户说明实际情况，也没在团队里公开……”

“这是陈翰的决定，我不打算插手。”郑佩琪说。“他的决定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你有你的想法，这很好。将来你会自己带领一个团队，尽可以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不过只要你们还在同一个项目团队里，产品经理之间就要保持一致，至少对其它团队成员来说必须是这样，否则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你没有随便公开这些消息，这样很好。”

“呃……谢谢郑总，但是我想说的不是……”黎笑笑因为突如其来的表扬而有些语无伦次。

“我知道。”郑佩琪点点头。“现在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很难说是正确的。就算全都摆在桌面上公开，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无非是和现在一样，尽量催进度而已。”

黎笑笑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那如果，这个决定是由您来做……”

郑佩琪没想到她会问得这样直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向着天空吐出来，才回答道：“很简单，我会选择对客户暂时不公开，但是团队内部公开——只不过，由我来做的话，团队本身就会和现在不同。”

黎笑笑露出深思的表情。

“如果你来做，肯定又会有很多地方不一样。”郑佩琪说。“这不是学校里的考试，没有标准答案。可能每种做法都是对的，也可能每种做法都是错的。”

黎笑笑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太冷了，你先回去吧。”郑佩琪说。

“……郑总，我想问个有点失礼的问题。”黎笑笑反而继续说道，目不转睛地盯着郑佩琪。

“……你问吧。”郑佩琪笑着说。她很好奇黎笑笑会提出什么问题来。

“为什么郑总您一直不出面？”黎笑笑问道。“如果您出面，以您的身份，很多事情可能都会很容易就解决了。”

郑佩琪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黎笑笑始终没有转开目光。

“你可真是……”郑佩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边擦边说道：“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你还真就敢直着冲上来啊。”

“我……”黎笑笑有些手足无措。

“这也算是你的优点吧。”郑佩琪总算收住了笑容，说道。“我为什么不出面，和项目无关，对不对？”

黎笑笑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失望。郑佩琪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越发觉得她有趣了。她今天组织饭局的本意，就是想了解一下VIP项目的细节，已经达到目的了。意外的是，黎笑笑是比她想像中更敏锐，更独立，更强硬，更有行动力。她衡量了一下，最后做出了决定。

“不过嘛……告诉你也可以。”郑佩琪说。“我要告诉你的事情，说是内幕也可以。你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应该怎么做吧。”

“我明白。”黎笑笑郑重地点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你有想过原因吗？”郑佩琪反问道。

“……我想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您以副总的身份反而不方便，但是我想不到是什么事。”黎笑笑说。

郑佩琪点点头，也不再让黎笑笑再猜，直接说道：“其实可以算是政治问题。办公室政治。”

“办公室政治？”黎笑笑似乎完全没想过这个方面，惊讶地重复道。

“公司里有两个派系。CEO一派，董事长一派。”郑佩琪扔下手中的烟头，重新点起一支，接着说道：“我不属于任何一派。所以无论我做什么事情，两边都会妨碍我。那样的话，还不如让陈翰去做。”

黎笑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知道陈翰的身份吗？”郑佩琪又问道。

“身份？什么身份？”

“他是董事长的外甥。”

黎笑笑瞪大了眼睛。

“哈哈，看来你是不知道。”郑佩琪笑着说。“另外还有，CEO和董事长是远房亲戚。所以严格说来，陈翰和两边都沾亲。”

黎笑笑苦笑着摇摇头，说：“怎么这么乱。”

郑佩琪耸耸肩，接着说道：“我就干脆和你说明了吧。公司现在的管理本来就比较糟，再加上两个派系争得很厉害，互相下绊子。这样下去没有任何好处。陈翰和两边都有关，职位又不太高，两边都不怎么防备他。所以我选择他来带领团队，希望借着他的手，在公司里从下往上做一些改变。”

其实无论郑佩琪怎么做，VIP项目一定是会落到陈翰头上的。不过这一点郑佩琪没有说出来。

“那您觉得……”黎笑笑犹豫了，没有把话说完。

郑佩琪明白，她想问自己能不能通过陈翰达到目的。在这一点上，郑佩琪刚开始信心十足；但是说实话，看现在的状况，她是越来越觉得没有信心了。

只是这也是不能说出来的。郑佩琪只是一笑，扔掉还有一小半的香烟，说：“我们回去吧。”

黎笑笑这次没有再反对，两人一起回到餐厅里。热风一呛，黎笑笑轻轻打了个喷嚏。

快走到包间时，黎笑笑又小声问道：“郑总，我总觉得陈经理似乎……对刘祎峰……有点偏见……可是明明刘祎峰的工作能力很强……”

这次郑佩琪真的从心底里笑了出来。看来黎笑笑虽然在某些方面敏锐异常，但是在某些方面却是迟钝到了家。

“那不是当然的嘛。”郑佩琪笑着打断了她，说道。

“啊？”黎笑笑一脸茫然。

郑佩琪没有再解释，笑着推开了包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