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闹钟，把黎笑笑从半睡半醒的状态叫了起来。

她已经知道，父亲是骑电瓶车时滑倒，结果撞到了石头，右大腿骨裂。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状态和恢复能力都比不得年轻人，得在床上休养很长时间，但是不会有什么大事，也不会有生命上的危险。她早一点回去还是晚一点回去，甚至回去或者不回去，都没有什么差别。而且她也不太想回去。

只是黎笑笑虽然这么想，实际上却做不到。昨天下午匆匆忙忙请假回家收拾东西，其实只是拿些衣服、洗漱用品、化妆品而已，十几分钟就收拾好了。之后在网上继续工作，她也一直心不在焉。昨夜更是一夜都没怎么睡。

黎笑笑坐起身，觉得头有些晕，眼皮沉重，可是不敢再躺下休息。她订了六点多的机票，到机场还要近一小时，万一睡过了就麻烦了。她强打精神站起身，走进洗手间开始洗漱。

洗漱好、化了淡妆之后，她又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又检查了一下水电开关，然后开始换衣服。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坐在床边，一边看手机，一边等着昨天预订的出租车的电话。

她住的是一家酒店改成的出租房，没有独立厨房，只有一房一卫，卧室不到十平米。刚租下来时，家具只有一张床，她从网上买了一个塑料外皮的组装衣柜，一张小桌子，一个充当床头柜的置物架，就已经把房间挤满了。床比较矮，她穿着高跟鞋坐着有些不舒服，想到还是应该有一把椅子，不过扫了一眼房间之后，也就打消了念头。

出租车到得稍微晚了几分钟。接到电话后，黎笑笑最后确认了一下证件，关闭空调，背起装好的双肩包和挎包，关灯出门锁好，才下了楼。在路边等了一分钟左右，出租车到了，她拉开后座的门上了车。

“这么大的包，”司机说，“需要放后备箱吗？”

“不用。”黎笑笑已经把包塞进车里，自己也坐好，关上了车门。司机确认了目的地，启动车子出发了。

应该买个小一点的背包才好，黎笑笑想道。这个大背包是黎笑笑上学时买的，专门为了寒暑假回家装东西用，几乎可以把黎笑笑装进去。现在这包空了一大半，搞不好包本身就比它装的那些东西还要重。

黎笑笑拿出手机。最近工作太忙，她本想这几天有时间把之前没看完的书和准备看但还没开始看的书补一补，不过因为休息不好和心烦意乱，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只好百无聊赖地眺望着窗外。天刚蒙蒙亮，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是灰色的，连成一片。

妈妈的消息发了过来，问她有没有起床，吃了早饭没有，现在在哪里了，老家比较冷有没有多穿衣服，都是些琐碎的事。黎笑笑一一简单回复，最后补上一句“一切顺利，不用担心”作为结尾。

到了机场，黎笑笑首先去机器上打了登机牌，然后过安检。虽然是工作日，时间又很早，不过由于临近五一，还是有不少人。等黎笑笑过了安检，已经是五点半多了。她走到登机口附近，找了个周围都没有人的座位坐下，勉强自己开始看书。

刚过六点，刘祎峰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一路平安。”

黎笑笑不禁笑了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么烦躁了。

刘祎峰说过，他向来是睡到七点半才起床，能保证九点前到公司。今天他起得可够早的——该不会是特意定了闹钟，只是为了和自己说一声“平安”吧？

黎笑笑特意晚了几分钟才回复道：“谢谢。起得这么早？”

刘祎峰很快就回复道：“偶尔醒的早，然后就睡不着了。在机场了吗？”

“在机场了，马上就要登机了。”

“好。叔叔的事你也不要着急。需要帮助的话找我。”

黎笑笑的心中骤然升起一阵暖意。她知道，刘祎峰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能说出这种话，绝不是在花言巧语。她也知道，对于刘祎峰这种和自己一样的打工者来说，这一句话有着多重的分量。胸口涌出的感动，让黎笑笑一时不知要怎样回复。

过了几分钟，黎笑笑才装作不解深意的样子回复道：“谢谢。现在太早了，你再睡一下吧，今天还要上班呢。”

“哈哈，是啊，”刘祎峰在这里加了一个“吐舌头”的图标，“我还真的有点困了。睡觉去啦，一路平安，注意安全。”

“好，晚安。”黎笑笑也在后面加了个“呲牙笑”的表情。

黎笑笑又等了一会儿，刘祎峰果然没有再发消息过来。很快就登机了，她排着队上了飞机，在空乘的帮助下把背包放在行李架上，然后继续看书。可惜她的思路总是不知不觉就飞走了，比飞机还快。飞机开始滑行，她不得不切成飞行模式，果然还是没有收到刘祎峰的消息，让她牙根都有些发痒。

她暗自生了会儿闷气，一转念又觉得自己很好笑。她的心情差不多完全放松下来，积累的疲劳也一下浮出了水面。飞机还在爬升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飞机落地的震动惊醒了她，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完全清醒。飞机还在滑行，她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切回了正常模式。她先给妈妈发了短信报平安，还没等打完字，就收到了刘祎峰之前发的两条微信。

“落地了吗？”

“到了告诉我。”

黎笑笑犹豫了一会儿，一直到飞机停稳，才回复了一条“已落地”。

过了一会儿，刘祎峰回复道：“好。快回家吧，注意安全。”

这人是话题终结者啊。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吗？你这么说，让我还说些什么？你的脑子是用木头刻出来的吗？黎笑笑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却全没想到这些描述用在她自己身上也完全合适。

不过归根到底，她还是因为父亲的事情心神不定。出机场后就是地铁站，她先坐地铁到城里，又打车到了长途公交车站。买好票等着发车的时候，她又渴又饿，才想起从早上就没吃没喝，飞机上提供的早餐也因为睡着而完美错过了。她到车站旁边的便利店里转了一下，实在挑不出想吃的东西，于是只买了一瓶矿泉水。

等她回到自己家所在的城市，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她直接打车去了医院。在长途汽车上时，她已经和妈妈确认过父亲入住的病房，也告知了大概的到达时间。她本来打算自己去病房的，没想到在医院门口一下车，就看到了妈妈。

虽然才三个月没见，比上学时的一个学期还要短，不过妈妈看到她仍然非常高兴，急忙迎到出租车旁，帮她拉开车门，还抢着付了车费。看到妈妈，黎笑笑的心里也踏实了下来。要是父亲有什么大事，妈妈不可能会在楼下等她，更不可能还表现得这么兴高采烈。黎笑笑挽住妈妈的手臂，两人一边往医院里走一边聊。

“他怎么样了？”黎笑笑问道。

听到她的话，妈妈的神色有些黯淡，回答道：“没什么大事——也不能说没事，右腿大腿骨裂，打了石膏。”

“大夫怎么说？”

“再住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这几天稳定一下，毕竟年纪大了，怕有意外。之后就得自己休养了。”

“费用呢？”

“是事故吗？对方是什么人，怎么处理了？”

“不是那种事故。”妈妈笑着摇摇头。“昨天，他骑电瓶车出去，路过人行横道那种白漆时，因为下雨路滑，他又骑得太快，结果一不小心摔倒了，撞在马路牙子上，把腿给撞坏了。”

“马路牙子”是本地的俗语，指的是马路两旁的路肩。黎笑笑很少说这类方言词，不过听是能听得懂的。

两人进了楼，周围开始有人，黎笑笑就不说了。门诊楼里拥挤得很，多半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年轻人很少。两人穿过门诊楼，从后门出去，往住院处的楼走去。

“费用怎么样？”黎笑笑问道。

“那你不用担心，都有医保。”妈妈拍了拍她的手说。

“那也得自己先垫着吧？再说好像也不是百分之百报销？家里钱够用吗？”黎笑笑追问道。

“够用，够用。你就不用操心这个了，能回来看看就比啥都强，你爸肯定高兴。回来就好。”妈妈笑咪咪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