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家是个大家族,撇去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身份,最令人欣慰的便是那兴盛的人口。
从君家老太爷开始,后辈兄弟子妹都是七八个,直到了君九黎这一辈为了响应国家优生优育的政策,君九黎的几个爹爹只有一个儿子,除了五爹一儿一女。
君九黎记事以来君家一大家子都生活在四合院里,那时候家里说话做主的还是君爷爷,他虽然六十有余,但身子骨硬朗,年轻的时候当过兵,造就了一身说一不二的性子,满脸威严家里几个爹爹都敬畏他。
满院子的兄弟姐妹,就属君九黎的年龄最大,虽然辈分占着小子辈,冲着年龄院里的兄弟姐妹都要叫他一身哥哥。
君九黎细细的回忆起十岁以前的事情,沥青的院坝里,几个楞头小伙子冲着院里红了石榴眼红了眼。
曾经亲密的兄弟姐妹是什么时候渐行渐远,乃至这么些年都很少有交集。
似乎是从君望那件事开始的。
君家分了家,各个爹爹出去自立门户,君九黎也跟着父母到了凉城安家落户,成了君家第一个城里人,因为同父亲结了仇怨,他因此转了性,这些年,过去熟悉的人和事几乎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满眼只有生活的苦楚。
“坤爹爹好些了吗?”君九黎问。
“还是老样子,疯疯癫癫,不过有的时候会清醒一些。”
君策苦笑一声接着道:“清醒的时候总是喊君望,喊着喊着病又比以前更加严重了。”
君九黎叹了口气:“坤妈怎么样,我听说她好像播种从坡上摔了下来伤了腿,情况严重吗?”
君策:“没什么大问题,幸好那坡不陡,摔下来只是蹭破了点皮。”
君策看了看君九黎,深邃的眼神直视着他道:“你也好些年没回君家看看了,前几天我爸打电话过来还问你来着,说你没点良心,这么多年了在城里有了家就忘了根。”
君九黎苦笑:“你知道的,我不是不想回去是不敢。”
“不敢,有你不敢的,小的时候上房揭瓦,那年下大雨把厨房给淹了,我记得还有一年你烧破了同桌女同学的辫子被爷爷揍了一顿。”
君策想着君九黎小时候的丑事忍不住笑了笑,当他看到君九黎那种略带挣扎的脸,目光倏然冷寂了下来。
他问:“你还在想君望的事情,这事情当初不都说的清清楚楚不怪你的,你当时那么小,要怪只能怪那可恶的人贩子,这么些年你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没回过君家吧。”
君九黎叹了口气:“当初如果不是我贪玩君望就不会走丢,坤爹家也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事情,君家也不会散。”
这么些年,君九黎一直有段记忆被刻意的隐藏起来,他不敢想,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幽深的记忆总乘着他思想薄弱的时候来袭。
不过还好,生活让他已经没有精力胡想八想,那段记忆也遗忘的差不多,可经过君策这么一说,他觉得好不容易封印的记忆冲破了栅栏全数的溜了出来。
“君九黎你个大骗子你说带我出来吃糖油粑粑,这明明不是买糖油粑粑的那条路。”砖青色的胡同巷口里,穿着黑色格子衬衣的小君望双手插着腰杆,气恼恼的拿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君九黎,小嘴翘的老高。
“我没骗你,我们走的小路,等会穿过胡同口就能看到卖糖油粑粑了。”
那时的君九黎不过才九岁,身高一米不到,院里的几个兄弟姐妹都馋门外来叫卖的糖油粑粑,那时候活着已经是拼了命的事情,哪里有多余的闲钱给孩子们买零嘴。
看着馋的打紧的弟弟妹妹,君九黎偷了爷爷藏在床底下的钱,偷偷的带着年幼的君望从胡同口的小路准备去追卖糖油粑粑的人。
那是个老虎机兴起的年代,对于君九黎这种娱乐节目只有滚铁环,以及弹弹珠的人来说,胡同口的老虎机实在太新奇了。
几个年轻的小伙伴凑在一起,一台黄色的机器,上面只有一个竖杆,一个按钮,屏幕上的小人在竖杆和按钮的操作下鲜活的动了起来。
君九黎彻底的被吸引住了,他也凑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
“快打,踢他。”
“左边,右边,一招佛山无影脚。”
老虎机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绕的孩子看的起劲,纷纷出谋划策。
君九黎看着操作老虎机的孩子,那笨拙的动作,也急红了眼:“躲啊你,快踢他右边。”
边上满心想着糖油粑粑的君望拉了拉君九黎的袖子:“君九黎走了,再晚糖油粑粑就要卖完了。”
他使劲拉了拉君九黎的衣袖,见他毫无动静,有些生气的甩开了,他气呼呼的往前走,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看,君九黎还没来。
君望哼哼两声,骂了骂臭君九黎。
他很生气。
但是一想到只有君九黎有钱买糖油粑粑,他决定暂时不生气了,等吃了糖油粑粑后再告诉君九黎他生气了。
正当君望准备回去找君九黎的时候,旁边走出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年轻女人,她一把抱住君望,用手捂住他的嘴巴,飞快的朝着胡同口走去。
老虎机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君九黎这才想起君望,他扒开人群喊道:“君望,走了买糖油粑粑。”
“君望……”
画面被永远定格在了君望走丢的那一天。
当天君九黎被父亲揍了一顿,跪在院子里,院里的兄弟子妹颤颤惊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堂里几个爹爹面色严肃,气氛冷冽,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在君家大院进进出出,坤爹和坤妈哭红了眼。
从那以后那绊过君望的门槛再也没有传来过响亮得哭声。
后来坤爹为了找到君望去了城里,他寻了份工地的工作,依旧在努力的生活努力的寻找着君望,他相信君望一定会回来的。
那时坤爹人还是正常的,一切的变数要从工地成了烂尾楼,老板将所有员工的薪水卷款跑路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