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论是哪个高门，底下人八卦的本领都不容小觑。

能如瑞雪迅速覆盖怀安侯府的，自然是流言了。外头的雪如春时的满城飞絮，布满屋檐。这流言，就是倾盆大雨了。一瞬间，整个侯府都传遍了，自然也传到了东院老夫人东耳朵里。

“侯爷当真要了那丫头的活契？”赵氏捧着一盅茶，细细品着。

牛二家的见赵氏脸上也不见喜怒，一时摸不透她的意思，试探着开口道：“从管书房的张婆子口里传出来的，大抵是没错了。老夫人是准备……”

“我不动她。”

赵氏轻描淡写一句，却让牛二家的颇为费解，疑惑道：“老夫人一向不喜欢不守规矩的，如今是……”

赵氏轻轻放下手里的茶盅，擦了擦嘴角，说道：“从前我是不大喜欢，只是这侯府许久没新人了，添点喜气，多绵延些子嗣。”

牛二家的一下子明白过来，赵氏是想拿着那丫头给蒋姨娘和夫人提个醒，制衡一二。

于是顺着她的话说道：“这府里的确很久没有喜事了，确实该拿些事儿欢喜欢喜。”说到这里，牛二家的又面露犹豫道：“只是……这夫人哪怕是又要闹起来了。”

赵氏笑了笑，十分不意外地说道：“这乔氏啊，怕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她话音刚落，外头就道了声“夫人安。”

下一秒，绿绮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老夫人，夫人来了。”

赵氏点了点头，对着牛二家的说道：“你从后头出去，之后乔氏有什么异动，及时告知我。”

牛二家的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乔氏得了许可，大步走了进来。满身的怒气，像是被什么气到了。紧接着她身后跟进来了个人。

赵氏仔细一瞧，是张婆子。张婆子满脸的害怕，一看就是被逼来的。

赵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明知故问：“发生了何事？你这般怒气冲冲。”说着还命人给乔氏搬了个凳子。

乔氏也不客气，一把坐在凳子上，开始哭诉起来。

果不其然，乔氏将雅雅如何上位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同赵氏在牛二家那头听见的不同，她到底还是添油加醋了许多。

赵氏忍下心中的无奈，对着绿绮道：“绿绮，给夫人上盅清茶。”然后又对乔氏道：“你先消消气。但这事到底是空口无凭的，也不能真找了侯爷，当面对峙。”

赵氏言下之意便是给姜申留些脸面，这话外音就是张婆子也听出来了，可乔氏半分都没察觉出来，反驳道：“母亲你且问问张婆子，她可作证，媳妇却没有胡说！您定要好好处置这小蹄子！”乔氏意味赵氏不信她，还拉上了张婆子。

张婆子这下里外不是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赵氏没有难为张婆子的意思，忍着心里的怒气，将事情戳透了对乔氏说道：“我原先以为你虽不聪慧，但到底是个明白事的，你怎么这样糊涂？”

乔氏还是没探查赵氏的意思，委屈道：“这事就是那狐媚子的不对，媳妇可说错了什么？”

赵氏直叹了一口气，对着乔氏的眼神透露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色，直接摊开来说道：“这般不光彩的事情，纵使那丫头有错，可也不能摊开来放在明面上惩治她。这是家事，岂能让外人指指点点？且不论如今南溪斋里头住进了个未来的姑爷，就是没有，外头多少有点风声。处置？你让我如何处置？”

“可是母亲，这狐媚子如此败坏我怀安侯府的名声，传出去着实丢脸！媳妇也是为着侯府着想。”乔氏还是不死心道。

乔氏脸上满是不愤和焦急，赵氏瞧她这个样子，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说道：“你到底是为了侯府，还是为了自己？”

赵氏那双眼睛锐利极了，如一支穿破万物的箭，仿佛像是要将乔氏整个人看透了一般。

乔氏下意识地躲开她的眼睛，接着解释道：“母亲明鉴啊，媳妇心里是真为了侯府着想！”她的语气微快，言语之中带着些许的急切，深怕乔氏不相信她。

乔氏依旧盯着她，眼里又多了几分深意，开口道：“若真如此便好，可母亲也要提醒你一句，你坐在这当家主母的位置上，万事皆要顾全大局，不可为着一己私利，以权谋私。前些日子，沅姐儿院里的丫头紫苏的事，就是个教训。你若是私底下再动什么手脚，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能再纵容你。”

乔氏的语气温和，可每一句话都暗藏着警告之意。

乔氏一听紫苏二字，脸色一变。神色满是慌张之意，纵使她再愚钝，也懂得赵氏是在警告她。

“母亲放心，我自会好好守着分内的事儿。”乔氏乖顺地点了点头，不敢再说些什么。

赵氏瞧见她这副模样，心下满意，说道道：“你且回去罢。侯爷是要当个玩物放在身边也罢，认真相待也罢，全是侯爷自己心里头的注意。你若真的心里不大痛快，暗地里给她立立规矩便是。”

乔氏听出了赵氏的言下之意，明的不准她做，可暗里她做什么手脚，全随着她。这般她心里十分痛快，欢喜地点了点头，便行礼告退。

赵氏见她欢喜的模样，兀自摇了摇头，但愿她懂得自己的意思，别做的太过分。

随后，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对着绿绮说道：“今日蒋姨娘可去了夫人院子里。”

绿绮点了点头。

赵氏面色不虞，说道：“果然如此。”

绿绮听着她说的话，十分不解道：“老夫人，这蒋姨娘可有什么不妥？”绿绮不大明白，这同蒋姨娘有什么干系。

“今日这事，多半是蒋氏挑唆的，不然以乔氏那个榆木脑袋，定然直接捆了雅雅，毒打一顿，逐出府去。定然想不出这般迂回的法子。”赵氏十分肯定地说道。

绿绮听她这么说，才恍然大悟，但又有些疑惑地问道：“老夫人这般欢喜二姑娘，为何不欢喜蒋姨娘？这常言道爱屋及乌，可老夫人却并非这样。”

赵氏面色如旧，只是眉眼处带了些许的深意，说道：“我欢喜敏姐儿的聪慧，是因为她是怀安侯府的姑娘。我厌恶蒋氏的聪明，是因为她是怀安侯府的姨娘。她既然不是主母，便无需满是算计，看着闹心。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做她的姨娘便可。”

绿绮这才察觉道老夫人这么多年为何不喜欢蒋氏，并非是她出身青楼，而是她的锋芒太过。

心下越发敬畏起赵氏来，赵氏虽看着与世无争，可心里却若明镜般，万般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眼。

逐春院

蒋氏坐在桌案上，握着毛笔临摹书法。

她摹的是赵孟頫的《秋兴八首》，原帖字迹娟秀，柔若无骨。可她摹的，虽也娟秀，可笔锋暗藏着锋利。

翠玉刚从外头打探到消息，便走近她，说道：“夫人没劝动老夫人。”

蒋氏原本流畅的书写，微微一顿。停滞了几秒，又提笔写了下去，只是远看虽还是行云流水，可细瞧能发觉这笔画的不畅。

她自己也发觉了，将这张宣纸揉成团，说道：“知道了。”

翠玉见她似乎并不在意，犹豫着说道：“姨娘不意外吗？老夫人这般重规矩的人。”

蒋氏从桌案上站起来，走向窗外，轻笑道：“翠玉，你瞧这窗前的梅花。”

翠玉闻言走过去，瞧了瞧窗前迎风而立的梅花。满院的雪，快将那棵梅花掩盖住，天地间那抹红已不再耀眼。

蒋姨娘满眼嘲讽道：“侯爷多年前亲手植在我院子里，许我一生永不离。如今时过境迁，倒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了。意外？这常言道情比金坚，这金都褪了色。老夫人变了，又有什么稀奇的？只是……”

“只是什么？”翠玉道。

“只是老夫人此举，是要学着东汉末年的三国。借着这雅雅爬上来，形成三足鼎立，相互制衡的局面。但虽说是相互制衡，到底最终的意思是制约住我。”

翠玉听她这般说，有些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蒋姨娘见她这般慌张，轻笑道：“你慌什么，我蒋瑶可是那种任人宰割的性子？你且看着，这雅雅得意不了几天。”

蒋姨娘望着窗前的梅花，眼里浮现一丝的狠意。

归雁院

“这夫人去寻了老夫人，按老夫人的秉性，应该早早就捆了雅雅发卖了去，可这会迟迟没有动作，着实奇怪。”芍药捧着点心给姜沅吃，顺带说了今日的事情。

姜沅拿起点心，将里头的门道告知了芍药：“也不奇怪，祖母虽十分重规矩，可这几年府里头老是不见新人。蒋姨娘的耳目遍布整个怀安府，风头无二。这雅雅出现，打破了僵局。虽不守规矩，但到底能制衡住蒋姨娘，自然也就默许了，怎会管这事。再者说，若是祖母真的管了，也着实伤了母子情分，这般的出了不讨好，自然是不屑于去做。”

“哦~我明白了姑娘！这便是你将雅雅安排在书房当差的缘由，你早就算准，雅雅会受不住和人居的苦，爬上侯爷的床，是不是！”

姜沅不置可否，拿了一块糕点塞进芍药的嘴巴里，笑道：“我听闻，那几日你私底下没少抱怨给雅雅的待遇太厚吧，如今你且说说，厚不厚。”

芍药顿时脸色一红，“不厚不厚！”而心里暗骂死露珠，竟然告诉了姑娘！

正巧露珠走了进来，芍药咬着点心的含糊这道：“死绿竹！竟然告住姑娘！”

露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芍药扑倒在地上，被喷了满脸的点心细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