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瑄有意无意地听着,这位徐白徐大人他几年前就听滕风提起过。如今他在金陵画坛可谓举足轻重,已被当今陛下尊为国手。国手二字,本就有大梁第一画家的意思了,但是,更重要的是这二字背后代表有德有才有原则。他虽是五年前成名,但是徐白平时行事低调,向来不好张扬,也从来不以第一自居,甚至还会提携、帮助一些穷困潦倒的有才之人,所以,徐白在金陵颇受人尊重,并不似普通的画师。所以,以徐白目前的名声,如果他能前来,这次画展必定能成。
此时,景正璁这毛头小子正风风火火往大厅里面走,找他哥呢。因为景正瑄个头本就比一般人高,体型也更健硕,所以景正璁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位的景正瑄。
谁知景正璁还没有落座,就朝他哥神秘一笑,在他耳边轻轻一句:“哥,你知道,我刚刚遇到谁了吗?”景正璁故意越过独孤清水,不想跟她斗嘴,便挨着景正瑄边上坐了下来。
独孤清水正边吃水果边赏画,心情不错,也不去想景正璁的前一刻还怼她的事情。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景正瑄看着景正璁笑道。自己真是服了这个弟弟。到了哪里,璁儿,说的不好听点是绝对的八卦能手,说得好听点呢,简直是当之无愧的情报专家。
“是孙君晟。”景正璁一脸兴奋地说道,“就是前天你才见到过的孙君晟,就是你当时给了他救心丹药的那个孙君晟。”
“原来这几天他在这里休养。”景正瑄若有所思道,接着似有不解道,“不过他在这里休养,有什么好奇怪的?遵守规则,东山居人人可来。”
“不是啊!”景正璁看他哥对他讲的似乎并不感兴趣,急了,道“你不知道,孙君晟几天不见,变化很大啊!前天还见他做什么事都不择手段都要达到目的样子,今天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说话态度很是平和。而且奇怪的是,我听他说,他竟已经不再为瑔王做事了。这一段时间,都会在这休养,既不回伯爵府,也不回瑔王府。”
“是吗?”景正瑄自言自语道了句。才两天不见,一个人的性情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为瑔王做事这么多年,一朝之间竟然全变了?难道是什么影响了他?但是什么人能让另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改变呢?还有当时那位救治他的那位神秘人,也在这里么,就是刚刚救了独孤清水的那神秘人么?毕竟一开始由他救治,后期也由他救治的话,效果定要好些。
“哥,还有,他的伤真的恢复得太快了!”景正璁看自己哥哥,又不说话了,接着道,“前天不是被马踩成重伤了吗?今天就已经可以在后院慢慢散步了。还说要我向你转达谢意,谢你上次赠丹药的恩情。”
景正瑄心中一惊,他给孙君晟的那颗丹药,能及时护住他的心脉,是不错。但是毕竟被发狂的马踏伤,怎么可能在两天内就可以自己散步了?是孙君晟的身体素质太好,骨骼惊奇?还是那神秘人的医术实在太惊人?景正瑄头脑中再一次闪过那神秘人的影子。孙君晟在此休养,怀义王也在东山居,而刚刚救独孤清水的那个人影不是那个金陵东门阁楼上的人吗?此人应该就是怀义王口中的兄长吧?
景正瑄正理着这些人物关系,寒辰宇刚好下楼来,叫了一声“二哥,你们在这呢!”
“快过来。”景正瑄一招手。
独孤清水一看到寒辰宇,瞬间已经舒展开的眉头,故意皱了起来,一扭头“哼”了一声。她心中的气还没消呢。
“还生气啊?”寒辰宇也知道自己之前态度是硬了一点,便故意对这独孤清水时就一脸堆满了笑,然后换了个口吻,轻轻道,“清水,别生气了。大哥给你准备一份礼物,猜猜看。”
“别想讨好我!”独孤清水故意继续板着脸,但是明显眉眼已经闪过一丝笑意,表明不生气了。
“我用得着讨好自己的妹妹吗?”寒辰宇故意装作不屑的样子道,接着又说“欸,不知是谁一路吵着,说吃不惯这里的饮食,胃都要腾空了。不过,我问了掌柜的,这家东山居竟然有我们南疆的来的厨子,做的南疆特色小菜,堪称一绝。不知道有谁想吃啊?”
“辰宇哥哥,我也喜欢吃南疆的小菜,尤其是东山居的名厨,听说做菜一流呢!”景正璁看独孤清水还是故意不答话,故意笑嘻嘻对寒辰宇说道。
独孤清水哼了一声,又朝景正璁翻了个白眼,想要说什么,嘴角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好,等这里结束,我们一起去。已经安排好了。”寒辰宇摸摸独孤清水的头,“好了,我们先看画展吧。”
“那我要吃脆萝卜,辣花生,还有醉鱼头。”独孤清水嘟嘴道。
“行,都依你。”
独孤清水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正说着,随着一声“徐先生到”,一位身形瘦长、着一身极简但质地不错的衣物的先生出现在台上。再细看,这位先生年近四十,但是精神抖擞,眉眼间微含着善意的微笑。
按理说,徐先生在朝中任职,可称“徐大人”。但是金陵城中,做官的很多,但是称得上“先生”二字却不多,至少得有德有才有名声。而主持全场之人,用的是“先生”二字,可见对其尊重。
大厅一楼之人,原来都坐着,听到声音,纷纷立起身来,朝着徐白微微拱手、鞠躬,才落座。
独孤清水看到这情形,心中本觉得有几分不情愿,但也不愿被他周围人说没有教养,便也跟着行了礼。按理说,寒侯府一向请先生教习各种典籍,自然包括经史子集、各律法、各礼仪等等。但是独孤清水一向顽劣,又是女孩子,竟只对毒花毒草毒物和独门武功感兴趣,于是其他方面便荒废不少了。
随着徐白介绍点评,画作很快便从立意、境界、技法、用材等几方面,评出前十名。并且这次的画作全部拍卖,原定价格的部分由作者所得,高出原定价格的部分将会捐给陈、善两县。
现场的氛围有序而热闹,不论是真有眼力见的能够识得出画作的艺术性,还是还附庸风雅的公子哥,或是为自己博得一点好名声的用心之人,还是真心想要帮助陈、善两县的真心之人,总之,这十幅画作的价格都被叫得很高。
景正瑄本来想,如果这十幅画作无人捧场,价位抬得不高,自己可以出高价买下。毕竟能够帮帮陈、善两县的百姓也不错,这两县本位于金陵最边界,本就贫困些,又受干旱之灾,听说县内已现骚乱之迹象,而两地的县令已然控制不住。朝廷虽安排人赈灾,但是毕竟只是两个小县,处理得不轻不重,所以金陵有善心的富庶大族竟有自发的捐助。
景正瑄一脸平静地看着画作,却对举办画展的东山居主人很是好奇,有机会倒是很想结交一下。从东山居的布局,东山居能够请到的名人能者,还有东山居的行为处事的格局,都足以见得,这东山居的背后之人,绝非普通商人,甚至绝非凡人。有财力,有善心,有智谋,还有格局,这些都足以吸引人所有的好奇心。
现场已经拍卖到最后三幅,其中一幅画作,上面画着一片山林之中一只白色的灵狐探出半个头望着前面的水池子,山林显得幽静而不失灵动,灵狐的神态也是活灵活现。
很显然,独孤清水只看了一眼,便被这幅画吸引住了。这只白色的灵狐,不就是她拥有的那只吗?这幅画作,简直就是专门为她所做似的!
所以,主持方刚喊出这幅画作的底价五百两时,独孤清水想也没想就喊出了一千两的价格。
众人一怔。哪里有人这么拍的?竟然第一次叫价,就翻了倍?看样子,别人也不用再拍了,这位小姑娘真是势在必得啊!
大厅安静了几秒,只听得另一男子一声“一千二百两”传入耳朵。
大家的视线朝他看去,就在大家的视线还没有完全锁定到底是哪位喊出来,另一个声音朗朗响起。
“一千五百两。”
只见此人风度翩翩,还特意朝独孤清水微微一笑。这人不是范煜铭,又是谁?当范煜铭的视线从独孤清水,移动到寒辰宇身上,当移到景正瑄身上时,目光中多了几分敬意,范煜铭连忙收敛起了几分脸上的笑意。
独孤清水不清楚此人的意图,这一笑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与她抢这幅画呢,还是有其他打算?于是翻了个白眼,算是回应了这个人。
“两千两。”独孤清水又拍出高价。
“两千五百两。”还是之前那名男子。这次大家的眼光总算在身上聚焦了,只见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却衣着素净,态度有礼有节。
“三千两。”范煜铭高声道。
“这个范煜铭,看样子也想要这幅画?”景正璁小声嘟囔一句。
景正瑄没说什么,只是他的眼睛却注意着那名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的视线的有意无意注视的方向。
“四千两!”独孤清水狠狠一咬牙道。虽然寒侯府并不缺钱,虽然她也一向受宠,但是手中每个月的银子都是固定的,超出太多,管家一定会向父亲母亲告状的!而且也不一定会给她胡闹!她奇怪的是,几千两银子在南疆算是一大笔银子了!她自己平时也算出手阔绰,而在这里几千两银子竟然买不起一副她喜欢的画!独孤清水心中又很是压抑,还只是她在金陵见的第一家客栈而已,什么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但又不愿被别人说自己无知,只能强忍着不发作了。
“你若喜欢,我可以支持你四千两。但是最多就是这个数了,再超这个数,我们就不要了!”只听见寒辰宇轻声在独孤清水的耳边道了一句。寒辰宇的位置本就紧挨着独孤清水,一看她的表情,知道她第一次来金陵,便懂了几分。
“好。谢谢哥。”独孤清水眼睛一亮,一口答应下来。因为按照前几幅画的拍出去的规律,一般到六、七千两就到顶了。这幅又怎么可能超过八千两呢?
没想到,那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又喊出了四千五的价格。
如此几次反反复复,价格竟然已经喊到了八千,而且还停不下来!
独孤清水一脸涨红,很是气恼!难道这两个人是要与自己作对吗?故意把价格抬这么高!如果让父亲知道,自己居然为了一副画,花八千两,估计要被家法伺候!况且价格再高,她也拿不出来了!于是,像泄气的气球一样,一屁股坐了下来。
景正瑄虽然看出独孤清水的不悦,但也不便插手。
景正瑄本也当然可以,用更高的价格来拍下这幅画来。多年前,景国公府已经大部分的事务已经交由他做主了,财务大权自然掌握在他的手中。只是景正瑄觉得这幅画的市价绝不超过一千两,如果有意是为陈、善两县捐出点,他觉得五千两这个价格,比较合适。再说,景正瑄也实在不喜欢为了身外之物,过分钻营,除非是对他有特殊意义的东西,所以一向对这些吃穿住行,看得很是淡然。
因为他受过最好的教育,有最令人尊敬的父母,有过最好的朋友,见识过一个优秀的人真正该有的风采,享受过最好的房子华服食物,也经历过生死,背叛,陷害,挣扎,所以,对身外之物一向看得很淡。所以,他当然不会为了一幅并无来由的画出手。
最后,范煜铭竟以一万两白银的高价,买下来这幅山中灵狐图。
范煜铭将画拿到手中后,又朝着斜对面的独孤清水微微一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只是不知,这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是对人还是对这幅画。
独孤清水冷冷地盯着他片刻,突然又换了个表情狡黠一笑,眼珠子滴溜一转,大脑正飞速运转,正想着最好今天能有什么办法整他一顿。
最后,十幅画作竟然被拍出近十万的价格,尤其是最后三幅,像是开了挂一样,其中一幅竟然被拍到了两万出头。
就在大家以为即将结束之时,徐白先生缓缓走了出来,从袖中掏出了一副画作。
谁都猜得出来,这是徐白自己所做。
徐先生只简简单单讲了一句,这幅画作的所拍出的所有银两,将全部赠与陈、善两县。
只见是一副极为简练的山水墨画,极简写意,笔法之精炼,叹为观止。
只听见人群之中已经发出一片赞叹之声,不少声音甚至来自其中的画师。
景正瑄作为一个自认为没那么懂画的行外人,都看得出这幅画境界之高,笔法之精炼。当年的太傅陆承宪,一代儒学大师,他作的画,也堪称一绝。只是陆先生的文才远盖过画才,外人只知其文才气度而少知其绘画天赋。当年陆太傅也曾教习他们三个年轻人习画,让他们当做爱好,只有大哥正玠作出来的画,最有灵气,也最得陆夫子赞许。所以,对于画作,景正瑄、寒辰宇都是识得却绘不出很好的画作。
很明显,景正瑄的眼光紧紧被这幅画吸引住了!
但是这幅画把景正瑄的眼光紧紧地吸引住了,绝不仅仅因为这幅画的境界、技法什么的,而是因为这幅画他见过!甚至追查了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