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尧光抬头望向二楼的方向,那是他少年时待过的地方,也是他跟那个女人决裂的地方。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少年终于不堪忍受流言蜚语的折磨,撕心裂肺地冲那个女人吼,“谁要用你的脏钱,我宁可辍学也不需要你的脏……”
“钱”字还未出口,一巴掌就扇了下来,少年的世界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而来的是耳鸣,他恶狠狠地一把推开那个女人,在他外婆的哭喊声里,跑了,整整三年没回来过。
那三年,少年吃尽了苦头,他捡过破烂,洗过碗,端过盘子,睡过桥洞。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前任上司,带他入了娱记的行,从来干起了偷拍的勾当,一干就是好多年,当年那个少年兑现了自己过的话,还有了一个彼此倾心的爱人,他就自以为是地认为他过得很光鲜了,可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当头给了他一棒,让他从一场繁华浮梦中醒了过来,他还是那个任人呼来喝去、随意殴打的少年,只有那个每不管多晚都会等他回家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吴尧光收回目光,上了二楼,敲了敲楼梯旁边205的大门,老旧的木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底色了,灰不拉几的。
好一会儿,里面响起了一声苍老的问话,“是谁呀?”
吴尧光:“是我,外婆!”
很快,大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了一张带着慈爱的笑脸,“阿光回来啦!意意没跟着一起过来?快进来!”
吴尧光终于卸下所有的伪装,笑容满面地叫了一声“外婆”,“她有事就不过来了。”着,拎着东西进了门。
吴尧光的外婆是个瘦弱干瘪的老太太,可做事却干净利落,两居室被她收拾得异常干净,家具不多,客厅兼餐厅里摆着一张四方桌,四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显然是新近才添进来的,因为它比那三把都要新,斜前方有一排三人座的旧沙发,它对面柜子上还摆着一台过时的21寸的彩色电视机,上面搭着一块白色的长布条,用来挡灰尘。
这里都一切还如往昔,只是住在里面的人已经年迈,那个从这里逃走的少年也已经长大了,吴尧光拎着东西愣愣地站在客厅里,仿佛时光已经将他凝固在那里了。
“你这孩子怎么傻站着?快把东西放下来,先歇歇脚,外婆给你做好吃的。”着,顺手给吴尧光倒了杯晾在水壶里的温水,笑呵呵地去了厨房,关上了门,偷偷摸摸打了个电话出去。
吴尧光也确实累极了,灌了一杯水下肚,隔着门,对里面的人,“外婆,我先睡会哈!”罢,进了他以前的房间,他那个妈以前就夜不归家,回来也是在沙发上一躺,外婆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管不了那个女人。
可能最近的事太多,身上又有伤,吴尧光睡下不久,就开始做噩梦,搅得他一直睡不安稳。
不知过多久,他感觉有人在叫他,他没睁眼,紧接着又有人摇了摇他的身体,吴尧光这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来人没想到他会突然睁开了眼,立刻直起腰,讪讪地收回了手,正是吴尧光的那个妈吴迎雪。
她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连衣裙,身上喷了廉价的香水,闻着就能让人鼻塞,脸上也画着大浓妆假睫毛、晕聊眼线以及大红唇,美得艳俗,可大浓妆也遮不住她那张岁月洗礼过的脸,白粉糊墙似的脸稍微有点表情,鱼尾纹跟抬头纹就跟着出来作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弇山斋那个老妖精的。
“起来,吃饭了!”她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开了。
吴尧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上的骨头疼得都快散了架了,躺在床上蕴酿了好久,他才捂着肋骨下了床。
老太太做了一桌子吴尧光爱吃的菜,显然觉得女儿与外孙难得一起回来陪她,一定要做得丰盛点。
由于饭桌上多了个人,吴尧光没了谈笑的兴趣,低头只管扒饭,不用他自己夹菜,老太太一直在帮他夹,他碗里都快盛不下了。
吴迎雪不耐烦地一敲碗,“行了,妈,他自己没长手吗?”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我乐意,你只管吃你自己的。”
吴尧光没话,低着头,只管往嘴里扒拉饭菜。
饭后,吴尧光不想跟吴迎雪同处一室,就走到后面的阳台上抽烟。
“前几听人,疤爷为了网上的那些富二代们的照片找你麻烦了?”吴迎雪靠在推拉门边,自己给自己点了根烟,“要我,你就应该找份正常的工作,干这种事迟早会被人收拾。”
“找份正常的工作?”吴尧光嗤笑一声,刺了回去,“你怎么不找份正常的工作?睡男人睡出瘾了吗?”
吴迎雪立刻吊高了嗓门,“你……好,好,长本事了,翅膀硬了,是吧?”
吴尧光目光越过她,往厨房方向瞥了一眼,冷哼一声,“外婆年纪大了,你还有做人女儿的自觉,就不要跟我在这里大吵大闹的!”
吴迎雪果然被他的话得偃旗息鼓,没再跟他争辩了。
一时间,母子俩谁也不搭理谁,比着赛似的抽烟,不一会的功夫,阳台这块方寸之地就被这两人吞云吐雾成了“南门”。
吴尧光把烟头往阳台石柱上一拧,随后,他往上一靠,撩起眼皮,看了对面的女人一眼,“你以前在弇山斋工作过吧!”
吴尧光斜了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继续抽着烟。
吴尧光就当她承认了,继续,“那你觉得玉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当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吴迎雪毫无迟疑,脱口就,完,她狐疑地看着吴尧光,“你突然问她干嘛?这种女人,你最好离她越远越好,不然有你吃苦的时候!”
“晚了,过几,我就要去给她工作了!”
“你什么?”吴迎雪不可置信地往前迈了一步,声音里夹杂着不意察觉的颤抖。
“我没办法,疤爷一直在找我麻烦,我只能去弇山斋寻求庇护。”
吴尧光想从吴迎雪口里套话,又不想低声下气地去问她,只能半真半假地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些话,也不算他随口忽悠吴迎雪的,都是他从疤爷今的话里猜测的,他觉得青虎帮跟弇山斋一定有什么关联,不然,疤爷怎么一听他要给弇山斋那个老妖精做事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果然,吴迎雪听到他的话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青虎帮和弇山斋到底有什么过节?”
吴迎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他没有问她跟玉翎之间的恩恩怨怨,一些其他的也无妨。
“当雎红绫还值掌弇山斋的时候,青虎帮的老帮主是她的坐上宾,当年的陛下能坐稳皇位,还都有赖于他的帮忙,要不是他让人绑了丰绅家的人,又让帮众们不断骚扰丰绅氏的公司,让他们不能继续经营下去,丰绅家早就联合了革命派废帝了,现在哪还有什么皇室呢!”
吴尧光被她灌了一耳朵的皇室辛密,信息量大得惊人,“那后来,怎么就变得水火不容了呢?”
吴迎雪“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在这个儿子面前有了分量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哪会容忍自己身边有个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人,也怪老帮主拎不清,自以为为皇室效了力,就妄图能跟那些贵族平起平坐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还意图控制议会的选举。”
吴迎雪停下,吸了口烟,又接着,“你他脑子是不是瓦特了,没过几年,就成了卸了磨的驴,被仇家杀死在家里,青虎帮因此大乱,上面就趁机严打,青虎帮被迫蛰伏,现在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沦落到要看玉翎那个贱饶眼色,哈哈,真是没想到哇!”
吴尧光这会缓了过来,皱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吴迎雪好多年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了,听了吴尧光的话,也没怎么防备他,“我怎么知道的?哈,我当年可是当雎红绫看好的接班人,要不是玉翎那个贱人……”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倏地闭了嘴,慌慌张张地把烟头塞进嘴人,显然不想再多一个字了。
吴尧光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就能猜出了个大慨,无非就是她未婚生子惹怒帘雎红绫,弇山斋的大权旁落玉翎,原来她们的梁子是这个,吴尧光自以为自己弄明白了,就再也不想跟她扯淡了,立刻抬腿走了,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吴迎雪捏着一根快要烧到她指间的烟头,尴尬地站在阳台上。
第二,大清早,吴尧光就被昨晚自己设置的闹铃震醒了,差点爬不起来,但到底是年轻大伙,硬扛住了身体的酸软,爬了起来,迅速洗涑好,拿出昨取了五千块。
吴尧光在厨房找到了他外婆,老太太正在烙他爱吃的鸡蛋饼,他把钱塞进老太太的围兜口袋里,“这些您拿着家用,别跟我犟了,平时,也买点好吃的,别节省了,我现在有钱了,养得起您!”着,他飞快地拿起一块鸡蛋饼,“我不在家吃了,意意还等着我送她去上班呢!”
吴迎雪穿着睡衣靠在门边,嗤笑道:“那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幻汤了?鞍前马后地给她当奴才使唤,你贱不贱啊!”
吴尧光当她是在放屁,一个眼风都没给她,一溜烟跑出了门。
吴尧光嘴里嚼着鸡蛋饼,心早就飞回了他跟宋意的家。
这时,迎面走来两个穿背心的老男人,吴尧光立刻垂下眼睫,想快步走过去。
那俩老男人显然也看见了他,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秃顶,“哟,阿光回来啦!”
吴尧光没出声,只是点点头,算作是回应了,随后,他一侧身,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呸,装什么洋葱大瓣蒜,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玩意!”那秃顶男不甘被冷落,冲着吴尧光的身影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嘿嘿,你这鸡仔回来了,那只野鸡回没回来?”
“啧啧,我看你别鸡毛都没摸着,就被你家母老虎打死了!”
“滚,老子才不怕呢!”
那些话一字不漏地随着晨风飘进了吴尧光的耳朵里,然而他已经麻木了,更难听的话,他也不是没听过。
吴迎雪吃完早饭,化好妆,拎着包,出了门。
老太太只敢在背后嘀咕一句,“家门不幸啊!”
人越老就越怕子女。
而吴迎雪却悄无声息地坐着公交来到了她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她坠入深渊的地方弇山斋。
她神色复杂地盯着弇山斋的牌匾。她父亲在她很的时候,在京都出车祸死了,母亲带着年幼的她改嫁给了同村的一个男人,可惜那个男人不争气,没过多久,也得病死了,她们母女俩就成了村里的瘟神,村里的人容不下她们,母亲只得带着她来到京都讨生活。
她只能辍学打工,可没哪家店会要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她只能一家一家地去问,问累了才跑到这里来歇脚的,那个穿着华服的女人看见了她,问她是干什么的,她冒傻气,她想来这里洗盘子。
女人微微一笑,牵起了她的手,,“好哇!那你每都过来洗盘子吧!”
她看着女人白嫩的手,感受着手里细腻的肌肤,那时的她觉得她握着的手是全下最好看的手,却不知她握着的其实是魔鬼的手!
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渐渐蒙蔽了少女的双眼,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注
这里毁掉了她的一生,不能再让它毁了阿光。
她走到帘年那个少女坐的地方,一脚踏在了上面,毫不迟疑地走进了弇山斋。
这时间,是弇山斋的经理给员工们开早会的时候,不成想,一大清早就进了位客人,忙给旁边一个女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招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