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后,酒桌上便越发的热闹,歌舞美人,美酒清风,样样都能醉到骨子里,同美人调笑时,眼睛都是眯着的,嘴里的话要多浑就有多浑,众人不仅不避讳,反而还起哄起来。
唯有那个新来的,依旧坐的端端正正,跟堂上断人生死的青天大老爷一样,面容清冽,就连迎上来的美人都让他一眼给人吓走了,反倒是方才还他身旁束手束脚的吴晋,早就不知醉到哪位美人怀里去了。
许是屈青宇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对方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屈青宇举起酒杯虚敬了一下,对方愣了一下,并未举杯,只是客气的笑了一下,屈青宇看在眼里,不难看出勉强和苍白,随后便见那人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屈小侯爷讨了个没趣,自顾自的喝了一杯,心道:果然不是一路人啊!
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天黑时才回来,刚进侯府,就瞧见老爷子举着吴府送来的帖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一时间万分感慨,长吁短叹的在院里叹了好几个时辰。
一抬头,刚好看见自家那个不长进的东西回来了,整天就知道在外头晃荡,一口怒气堵在胸口,当即就哽的脸红脖子粗,就差没扛着大刀砍过去:“你看看人家!看看人家!就你不知道长进,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障!”
那语气,恨不得将他重新塞回去似的。
屈青宇瞟了一眼老爷子手上的帖子,不用猜都知道是吴晋送来的那张,虽然他很想告诉他爹,他此次出去鬼混,正是他口中的“人家”起的头,但身为人子,屈青宇还是很有孝心的没说出来。
被他爹拧到祠堂跟前跪下的屈青宇忙不迭的点头赔罪:“是是是,您说的是,都是儿子的错……”
一面赶紧起身扶着气的发抖的老爷子,再露出个十分有孝心的笑脸,说出来的话也极为贴心:“爹,您别给气着,您要是羡慕,下回我也给您办个寿辰,比吴晋家他们好上十倍,再把全城的人都请了来给您祝寿。”
看看!
多贴心!
听到这话,老侯爷瞪着眼睛,许久才没憋出一句话来:“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省心的,跪着!”屈青宇赶紧跪着,生怕又惹得老爷子动气。
看着屈青宇的样子,老爷子嘴上虽说的硬气,语气却是柔了不少,毕竟是自己生的,一点一点看着长大,哪能真的就仇深似海了,不过是恨铁不成钢,埋汰两句罢了。
老侯爷看着跪在地上的自家儿子,昏黄的灯火落在身上,心里到底不是滋味,当年还是个只到手边的孩子,怎么一会儿就长这么大了。
随后,屈青宇便听到他爹看着密密麻麻的灵位,一个劲的长吁短叹,屈青宇本来还想劝上两句,见此架势当即就吓得不敢开口了,心道:莫非这回是真的气着了?
果然,还是那个拿着大刀满院子追着他砍的老爷子更让人放心。
屈青宇跪在地上,仔细反省近来的所作所为,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回,日子过得也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一样的早出晚归,怎么这回就能惹得老爷子如此感慨神伤。
想必,是吴晋要给他家老爷子做寿的事,着实影响过大。
因着屈小侯爷自我检讨的太过深刻,就连他爹走的时候都没发觉,抬头只见空荡荡的一片,哪里还有他爹的影子。
既没人看管,素来没什么自觉性的屈小侯爷,当即就拍怕灰尘回去睡觉了。
临睡之前忍不住想了一下,自个儿胡天海的这么些年了,老爷子也未似今晚这般过,想来是同他娘吵架了罢。
屈青宇辗转反侧又想了一回儿,越发觉得有理,翻了个身,便继续睡了。
纨绔子弟的生活一向都没什么新意,不是喝酒就是逛花楼,就这么不停的来回反复,竟也不觉得腻,好似每回都能叫他们找到不一样的乐子似的。
“江南可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这日,凤栖楼里觥筹交错里,帘中翠翠姑娘的歌声,轻轻一扬就飘到了墙外。
珠帘内,香烟袅袅熏的人都懒了,那位紫冠玉面的屈小侯爷倚在绣榻上,眼睛落在帘子里唱曲的人身上,美人如花隔云端,这才是最能揪住人心的。
可跟前添酒的花娘却并不做此想,一双媚眼有意无意的身上靠,屈小侯爷见了也不推脱,反倒微微一笑,顺势揽住美人的腰,一个翻身,就能瞧见胸前隐隐一片雪白。
这一番炉火纯青的举动,顿时引的屋里成铭他们一片叫好,随即只见那双落在花娘身上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霎时间,里里外外闹破了天。
“吴晋怎么没来?”挑逗美人的屈小侯爷目不斜视,惹得身下的美人一声娇笑,整个人都快贴上去了。
“他这回倒是认真了,竟还准备的有模有样,”成家的公子不落人后,就着美人的手,酒直接就送到了嘴里。
听人说,这些日子里,瓜果蔬菜一车接着一车往吴府里的往里面运,厨子都请了好几茬,单是今儿早上,菜色都定下来了,看这架势,必定是个体体面面热热闹闹的寿辰。
“可不是,我家里那位成天念叨,那语气都能酸倒一口牙。”谢家的公子接过话,逮着什么羡慕什么的老爷子,遑论什么事,总觉的别人家的好。
“这两日,也正和老爷子死扛着呢?”说到这里,流连美人的成铭也不由得失了兴致,避开跟前的酒,反手送到美人自个儿嘴里,意思不言而喻。
远的不说,就说昨儿晚上,老爷子动了火,一口气扣了这个月的花销,这还没到月中呢,往后可怎么过哟?
“哦?”闻言,屈小侯爷立即露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那样子别提有多欠抽。
成铭看了他一眼,很是无奈:“昨儿又请了位先生进府,听说学问都是远近闻名的,脾气也好,老爷子这回是铁了心了。”一大把年纪的人,手里的棍棒却是舞的是虎虎生威,一个不小心落到你腿上,管叫你十天半个月也出不了门。
话刚说完,那边的屈小侯爷直接推开美人俯身大笑,一众子弟也隐忍着笑意,见有屈青宇这么个带头的,也就毫不顾忌了。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笑够了才略带正色道:“听这意思,成大人还指望你考个状元不成?别人也就罢了,你?我是万万不信的。”当年在学堂里,作弄夫子时他可是首当其冲的,没少挨打。
“别说你,就连我自个儿都清楚的很,状元什么的,这辈子是缘尽了,可老爷子死拧着,我也没法子。”笑得难看,自小到大,老爷子的耐心他可是一清二楚,没一回犟过他的。
话题便这么说开了,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正是这般。
于是,各说各的苦楚,来来去去无非都是自家老爷子那点事,天下父母心,他们也都明白,可生来就不是忠君报国的料,又有什么法子。
就像小时候背书一样,那些聪明的,看个一两遍就会了,便是那些稍微笨一点的,看个十来遍也能背出来,可自个儿呢,你就是看它个二三十遍,最后磕磕绊绊的还是记了上阙忘下阙。
这种事情,个把月也觉得没什么,可若是反复来个三五年,莫说别人看着揪心,就是你自己都觉得着急,如此日日对比之下,索性便不去做那份无用功了。
生来就是这样的人,你就是把刀架脖子上也逼不出来,谁愿意自甘堕落,不愿意有个人人艳羡的大好前途?
可你又没那个能力,成不了那样的人,便只好在这花天酒地中求得几分欢愉,毕竟这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
后来,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杯接着一杯,酒不醉人,人已先醉了。
出了凤栖楼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零零散散的又都各自散了,嘴里念叨的还是自家老爷子的不是,可究竟如何只有自个儿心里知道。
不说远了,只说现下,任凭你嘴上再怎么嫌弃,可醉酒后,心里想的,也只有被自己嫌弃的地方才称的上是家,世界之大,也就只有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对你好,可知不知道和做不做的出的又是另一回事。
屈青宇强忍着直冲脑门的醉意,步路蹒跚的硬是不肯让屈文扶着他,回去路过燕子回楼时,正赶上一场戏落幕,门口拥出来不少人。
往那边门口仔细一看,还能瞧见灯火照耀下,那牌子上贴的正红纸张,君莫问几个字格外醒目。
缘是她的戏,难怪这么多人。
早上,太阳刚升起不久的长安是极为好看的,总能叫人生出无限希望,譬如一屉刚出笼的包子,打开那一瞬间,方寸之间顿时就晕满了蒸雾;再如赖床的小孩被她娘揪着耳朵叫起床,生怕错过了夫子的课堂。
彼时,大街上尚有些稀疏人影,小巷子中便越发清静,左拐右拐的拐了几道弯后,正遇上一下主妇往门外倒了一盆水,险些倒到人身上,只听得里面有人在喊她,她看了两人一眼,应了一句便转身进去了,关门前,看着两人又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