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白望春震惊尴尬之情溢于言表,一时无言。陆咏絮原不明白兄长意图,但看白望春神色,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陆咏樟见白望春沉默,便自顾自地慢悠悠道:“多年前,令师尊虚平子道长与我姑母喝酒言笑时,曾无意透露过,他有一个庶妹,德容兼备,嫁入了当时一位户部侍郎府中为妾。这位户部侍郎后来功绩累累、官运亨通,正是如今的户部尚书,夏元吉夏大人。巧的是,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得知,夏大人府中有位爱妾,曾生养过一个公子。这个小公子却在襁褓中时就被送出,一直寄养在这孩子的母舅家中。白公子,你可知这位夏府公子,现在何处?”
白望春苦笑了一声,道:“我早该想到,陆姑娘如此聪慧,她的兄长必然是个绝顶厉害的人物。如今看来,‘貂裘公子’果真名不虚传。”
陆咏絮闻言,已经明白,原来白望春便是兄长所说的那位夏府公子,难怪他提起身世时曾说自己自幼便被寄养在崆峒派,连姓氏也改了。
陆咏樟道:“白公子谬赞了。提起令尊大人,他如今不仅位极人臣,更是太孙殿下的老师。如今人人都瞧着东宫与汉王相争,不知是否有人注意到,太孙殿下年岁渐长,已经悄然崛起。崆峒派与夏大人有如此渊源,想必早已暗中拜入太孙麾下了吧。”
白望春闻言只觉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崆峒派与太孙的关系原本极其隐秘,没想到竟被陆咏樟抽丝剥茧,探出究竟。白望春冷汗已湿透背后衣衫,一言不发。
陆咏樟道:“虽然乔姑娘被害,但峨眉派和山西乔家倾向东宫之意却不会更改,可算是已入了东宫门下。崆峒派之所以出面调解峨眉与琅园之间的血案,除了意在维护武林和平之外,大约也是太孙殿下为父分忧之举。若是调解得当,陆家自然要承太孙殿下之情。只不过我却有一事不明,还请白公子为我解惑。”
白望春依旧无言。陆咏樟停顿了一下,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道:“白公子身份贵重,原本应该坐镇崆峒派才是,为何贵派却遣你来调解此案?”
白望春尚不及回答,陆咏絮却冷笑道:“自然是因为陆家现有一个未嫁的女儿,而白公子年龄合适,品貌俱佳。”
陆咏絮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奔出了酒楼。白望春年少有为,与他相处以来,她早已暗自倾心。闻听他向兄长提亲,原本心中甜蜜无限。若不是兄长揭破,她怎会想到,她与白望春之间的感情,原来只是皇权之争中的一场算计。她心中愤怒,厌恶,委屈,痛苦,种种情绪翻涌,不知不觉已沿着江边奔出甚远。
陆咏絮刚奔出酒楼,白望春便急急追出。只是她如今武功小有所成,饶是白望春轻功绝佳,也追了一段才拦下她。
白望春虽然拦下了陆咏絮,却低着头并不看她,不发一言。
陆咏絮直直看着他道:“白公子就没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白望春道:“我的确是有意接近你,怨不得你生气。”忽又看向陆咏絮,急道:“可是,我们相处多日,我对你的爱慕是发自真心的。你这样美丽聪慧,令我心动。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
陆咏絮冷笑道:“你的爱慕心动,价值几何?若我并非姓陆,若此时另有一位姑娘,虽然平庸,却是琅园之女,你会放弃她,求娶我吗?”
白望春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语塞。
陆咏絮又道:“无论你爱慕何人,你都会求娶陆家女儿。既然如此,你的爱慕又有何用?”
白望春急道:“你何必作这样的假设?你既是陆家之女,又正是我爱慕之人。我只觉得上苍垂怜,自己好生幸运。你何必这般钻牛角尖呢?”
陆咏絮听见他如此说,心中已经凉透,道:“或许你一向打算将自己的亲事当做争权的筹码,但我不愿如此。”
白望春沉默了一瞬,道:“太子仁厚,太孙聪慧,当可为明君。好男儿自当以家国为念,扶保明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方不负此生。儿女情长,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陆咏絮冷笑道:“我自出江湖以来,未见为君者当真有先忧后乐之心,只见到他们为了皇权互相倾轧,视生民如草芥。你既志在庙堂,但愿你闻达之时不忘今日之心,当真能为生民立命。”
白望春急道:“若你愿意,你可以在我身边,时时劝诫我、提醒我。”
陆咏絮强忍住泪水,微微苦笑道:“我是江湖儿女,只愿一生快意策马,不愿困守高门,余生只顾争权夺势。道不同,不相为谋。白公子,愿你好自为之。”说完,当即转身离开,再不回头看白望春一眼。
陆咏絮只觉得心中浑浑噩噩,不知走了多久,一抬眼才发觉天已黑了。突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陆咏絮却不避雨,只在暴雨中慢慢走着。雷雨之中,四下无人,只见到前方一棵玉兰,枝头花朵全被雨水打落,落了一地雪白。陆咏絮见到这满地玉兰,想起与白望春初见时的情景,只觉得心已痛到麻木,浑身疲累不堪,只想倒头便睡。
不知不觉回到了酒楼,那酒楼掌柜正在灯下核对账目,一见陆咏絮情形,急忙迎上,道:“姑娘,你怎么淋成这样?我给你到楼上开间客房,你赶紧收拾收拾,别着了凉。今日和你一起的两位公子都已经走了,各自给你留了一封信,我这就拿来给你。”
陆咏絮接过两封信,只见其中一封是兄长的笔迹,信是写给峨眉掌门师太的。另一个信封上一片空白,打开一看,里面信笺上只写了两个字:珍重。
陆咏絮眼中模糊,微一眨眼,泪水滚落,打湿了信上的字。她鼻中轻笑一声,一松手,将这信笺连同信封一起随手甩落,然后跟着掌柜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