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宣明不敢置信。

皇后却闭上眼，像是失望极了，没有再去看他。

左右宫娥侍女互相看看，退至殿外，对峙的压迫感却并没有固守在殿内，就像这近冬的寒风，从众人背后刮过。

片刻之后，殿堂里传来了回荡的异声。

声音停止之后，大宫女走了进去，为皇后沏了碗新茶，目光至始至终不敢接触宣明公主，就像从未看见她。

皇后却敢看她，看着她脸颊上的红印和愤怒的眼神，更感失望。那双眼里没有半点后悔，更没有半点愧疚，她所能看见的，还是对权力的向往和迷恋。

权利……

她今天不想再谈权力，而是想回忆过往，那些值得纪念的日子。

“你刚出生时，并不好看，”皇后道，“你父皇和我瞧了都不喜欢，小脸皱在一起，又是早产，太医说你或许活不过十岁，养着也没什么用。”

宣明愣住，这些事她从未听闻，但是母后此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皇后没有停顿，继续说道：“但是你的哥哥很喜欢你，他那时才两岁，才刚会走路的年纪，就抢着要来抱你，不抱着你就睡不着。”

宣明嘴唇崩成一条直线，无动于衷。

“你两岁的时候，振儿每日都牵着你的手，在这皇宫上蹿下跳，去闹你父皇。你的脾气像我，从小就好强，总喜欢跟其他公主抢玩意，振儿护短，总是帮你，还闹出不少笑话。”

皇后似乎想到什么好玩的事，脸上闪现一个笑容，刹那又掩了下去，“但是像我们这种性子，就是不招人喜欢的。假清高，又霸道，装着一副冷淡规矩的样子，连自己的欲望都控制不好。”

“你父皇就这样厌恶了我，”皇后顿了顿，“但是振儿比你父皇好，振儿始终是护着你。”

“直到现在，有人吓着你他就挡在你身前，你看上好东西他就抢来给你，你不喜欢的宫女太监他替你打发，恶名都是他担着，呵，几天之前，他甚至还会像小孩子一样，偶尔向你撒个娇。”

宣明眼睫一颤，忽地想起那日翠玉轩方阙吓唬她时，明振挡在她身前的样子。

话到此处，皇后声音蓦地一沉，“但你要得太多了，宣明！没有人会给你这么多！即便是母后也不可能！你父皇更不可能！”

大宫女神色微变，突然后悔自己进来的太早，额上一滴冷汗悄然滑进领口，恨不得立刻变成瞎子聋子才好。

宣明难耐激动，泛着血丝的眼睛瞪大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个女人？”

“不，”皇后握紧拳头，“因为你蠢！”

大宫女砰地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宣明被这个“蠢”字骂懵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她聪明，从没人说过她蠢。但是今天，她的母后却说她蠢！

宣明怒了，再也跪不下去，竟一下子跳了起来，不甘心道：“我不蠢！”

皇后冷笑，道：“你蠢，你蠢就蠢在自作聪明！你以为没了振儿和明锋决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你错了！登上那个位置的必要条件并不一定是个男人，而是人心！”

“朝臣的人心，天下的人心，皇宫的人心，这哪一个你都得不到，你自小娇生惯养，穿金戴银，坐卧膏粱，你自以为能掌控一切，最后也不过是为别人所掌控罢了！”

哄的一声，宣明脑海骤然一空，好半晌才道：“……母后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皇后没有多言，而是将一封书信仍在了地上。

宣明捡起来，只看了一眼，人却呆若木鸡，“……和亲？”

皇后终是不忍心去看她的脸色，转过身道：“赫兰部落渐有骚动，礼部尚书邹全上书请以和亲，邹全是谁的人，你还要我告诉你吗？”

宣明大喊，“不可能！父皇不会派我去和亲的！母后，母后您帮帮我……赫兰蛮夷，父子同妻，女儿不要去和亲！母亲，我不要和亲……”

宣明喊着喊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她终究是个女子，这个时代受到限制最多的女子。

皇后长叹，“这件事，我已派母家上书压了下去，暂时不会提及。但是，宣明，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情，当今朝堂之上，只有两个**，三王爷党，太子党，没有***。你的确有几分聪明，但你的聪明太过狭窄，毫无大局观，单在这朝堂之上……你就没有立足之地，又如何立足于天下？”

“宣明，”皇后走到她面前，伸手扶着那张温婉的脸，“母亲年纪大了，护不了你多久。振儿对你至善，即便今后他不能登上大宝，你也依旧会是他最爱的妹妹，不要再伤害他了……你的哥哥从未亏待过你。”

宽大的裙摆从视野中远去，宣明怔怔地滑落在地。

明振去而复还，停在她身边，将人拽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放心吧，哥哥不会让你嫁去羲赫的，那群茹毛饮血的**，哪里配得上我的宣明？”

“哥哥……”

明振脚步一顿。

宣明忽然用力抱住他，泣不成声，“对不起，我错了，哥哥……对不起哥哥……”

……

翠玉轩重新开张，放眼望去，依旧是座无虚席。这楼中的两条人命，就像那炉香里连绵缥缈的青烟，短促地没有下半点风波。

三位天骄的争权夺利之争，成了老妇人的挑拨离间，针锋相对的逼杀，成了互相信任的计谋，碰巧受到牵连的夜朝玖，成了最为有力的证人。

而夜朝玖那位失去踪影的童年玩伴，成了乱葬岗上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死得无声无息。

这设计好的消息散开的时候，天才刚亮，这消息到达将军府的时候，正值晌午，沈云睿来找夜朝玖的时候，却是半夜。

月明星稀，愁云高悬，夜朝玖托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夜宅，小阮伺候她梳洗躺下，茜纱床透过的月光泼洒在夜朝玖脸上，艳丽的面庞染了灰般无神。

她侧过身，却对上男人冷峻又深情的脸，一声尖叫被眼疾手快地捂回口中。

“嘘……小娘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