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于好的日子如白驹过隙，凛冬的寒风在两人未曾察觉时已经袭向京都，裹挟漫天雪花，顷刻间便将京都蒙上一层雪白。

夜朝玖披上大毛斗篷，清雪的眼色，连面纱也换上了白梅绣花的，夜母早先重金买下了一匹紫貂皮，为她做了几个套袖，此时刚好用上。

沈云睿只穿了件灰鼠皮衣，冬日天亮得晚，他到夜宅的时辰却还是那样准时，今日特地带了几片盘金绣花鸟眉勒和狐裘暖帽来送给夜父夜母，将二老逗得高兴，乘机便将夜朝玖拐了出去。

是以现在，夜朝玖才会站在门口的石狮子边笑他，“原来耿直刚正的银狼大将军，竟也会收买人心，古人说识别三人就该刮目相看，怎么本姑娘瞧着，不过才别了一日，你就变了，嗯？”

沈云睿也不恼，她笑就只管笑，她笑起来眉眼惊人的漂亮，沈云睿看得反而欣喜，哪管自己被调侃的事。

他从角落里牵出一匹马来，鬃毛有手臂长短，全身玄黑，看起来十分威武，夜朝玖的眼睛一下子就移不开了。

“这是我的战马狼蹄，自小长在边境，之前因为不大适应京中气候，所以病了一场，前两日才算是大好，今日特地牵过来给你看看，”沈云睿满脸透着得意，“你看如何？”

夜朝玖活了两辈子，还没骑过马呢，还能如何？当然是难掩激动。

她摸着马背左看看右看看，看完又有些奇怪，“我不懂相马，但家里拉车的马是我从马市上挑的，你这马确实比马市的马要俊。但不是说边疆的战马都十分凶狠不羁吗，旁人碰一碰都不行，怎么它这么听话？”

沈云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话本子里的故事，也能信得？”

既然是战马，自然是为战争做准备，狼蹄是头公马，也是匹骟马，也就是阉割了的马。

夜朝玖口中的马，凶狠好斗，体魄健壮，而且战斗力强，却不好驯服，而战场之上凶险异常，哪里容得这样的马横冲直撞？骑这样的马上战场，与自杀何异？

是以战场之上的马，大多是经过训练的，它们温顺听话，能配合骑兵聚散方阵，冲锋后退都不会乱了针脚，收发自如，而且其攻击力也极强，速度如风驰电掣，可一日千里耐性绝佳。

夜朝玖听他解释一番，不由气愤，“我说那话本子上的烈马总喜欢带着马群乱跑，怎么上了战场反而听话了，还以为它跟人一样聪明有灵性呢，原来都是训练出来的！害我白憧憬一番。”

“话也不能这么说，”沈云睿轻笑，抚着狼蹄的鬃毛道，“马儿确实能和人一样聪明，否则何来‘老马识途’这一说？不过战场的规矩若不教导，战争的胜败便很难断定了。”

夜朝玖想了想，倒也是，若是马儿不聪明，也学不来那些关窍，更不会配合了。

思及此处，夜朝玖又欢喜地看了眼狼蹄，见狼蹄对着自己的方向眨了下眼睛，竟然有几分温顺亲近之意，当即道：“云睿，我们能骑着狼蹄去郊外看看吗？”

沈云睿挑眉，“你想骑马？”

夜朝玖兴奋点头，“我从没骑过马，你好容沈将它牵过来，总不能让我看看就走吧？云睿，夫君~~”

沈云睿受不得她撒娇，当即有些为难，“我今日可没换双人鞍，你这小身板也经不起颠簸啊。况且今日寒风刺骨，虽然没有边疆一样掺着刀子，但……”

夜朝玖嘴角一抽，挺起胸膛道：“我可长肉了！”

沈云睿视线若有所思地往下移，似笑非笑道：“看出来了。”

“你看哪儿呢！”夜朝玖又缩回原状，脸颊通红地瞪着他，“不正经，你且说，今日让不让我骑马便是。”

“让，”沈云睿无奈，“小娘子要骑马，为夫替你牵马便是，今日时间还长，我们慢慢走。”

夜朝玖心里一暖，“好。”

街面上覆着薄雪，马蹄和脚印清晰可见，夜朝玖被扶上马，沈云睿让她戴好斗篷的帽子，又将马镫调高些，而后再问她，“可坐稳了？”

夜朝玖拉好马缰，眼里放光，“稳了稳了，快些走！”

沈云睿瞧她迫不急待的样子，无奈颔首，一步一步牵着马往郊外而去。

马上的视角自然与平时不同，夜朝玖总是比沈云睿矮上大半个头，从未试过这般居高临下得看他，那对眉眼可以看出别样的柔和，那张薄唇也能看出少见的含蓄，那有那张侧脸……

居然透着几分谦和斯文，或许是冬日的风太大，夜朝玖觉得他的声音都那么清润动听，就像夏日山泉的水，像晨起茶水的雾，或者是她手中刚出蒸笼的糕点，都透着甘甜。

“云睿，”夜朝玖忍不住叫他，“你哄我一句试试？”

沈云睿仰头看着她，脚步不停，浑身都透着无奈，哭笑不得道：“好娘子，你这是要听甜言蜜语？”

夜朝玖就透出一双眼睛看着他，面纱下的脸微微泛红，吐了吐舌头，哼了声道：“你说不说？”

沈云睿停住，退身走到马旁，让她低头。夜朝玖单手按住他的肩膀，慢慢将头低了下去，沈云睿便凑近她的耳边，梅香面纱轻抚过他的下颌。

他什么也没说。

夜朝玖脸上的温度却还是越来越高。

冬雪弥弥，冷风肃肃，街角的酒旗随风震荡，地面的马蹄印连绵不绝，冬日第一缕阳光刺破天际，从云层里投下一缕轻纱，照射在两人身上，留下一幅静谧的画卷。

而在画卷的尽头，那做如庞然大物耸立于雪海中的宫殿，隐秘的风云却也随着大雪的落下，开始鼓噪喧嚣。

而在遥远边关之地，大雪冻死的牛羊遍地，胡服子民跪求迁移，羲赫国的王子赫兰夜皱眉转身，清点兵将，将目光投向了遥远又繁华的东明帝都。

战争的序幕，随着天意与人祸的推动，缓缓拉开。

“等开春之后，”夜朝玖道，“你教我骑马吧？”

沈云睿微笑道：“好。”

夜朝玖尚不觉，她看着前方宽阔的街道，看着沈云睿不时回头露出的笑意，幸福感便笼罩了全身，却没有注意到，随着冬日的到来，那一片自羲赫飘来的乌云，也笼罩了整个东明。

等到冬去春来，权力已将夜家，撕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