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妖界的春天,藏匿于洞的鸟兽皆出,并不是他们惧怕寒冷,而是冬日里悠然度日的天性使然。桫椤依旧绿得让人心怡——那是妖界独有的一种十分特殊的树种,也被称为蛇木,树冠犹如巨伞,白染常常喜欢在桫椤环绕的愛染亭上歇息,因为这里埋藏着她和白琰独有的记忆。
愛染亭在她曾经居住的紫璇殿内,属于偏殿。如今位居妖主,便迁居到雍华宫来。但是她喜欢紫璇殿独有的安宁,便常常在闲暇之余前往。
几日前,她让桃桃和泠风回了妖界,不再安排他们待在雾灵山。但师傅太严修为一度全失,从雾灵山回妖界后至今闭关还没出来。
几日后则是天后的寿辰,她将寿礼安排尽量丰厚些,只为报答天帝的对师傅的救命之恩。
“小姐,这些东西还是放在雍华宫内吗?”桃桃手捧一堆东西问白染。
“嗯。”白染瞅了一眼万尘寰送来的东西,别过脸去。
她的手伤大抵已经痊愈,但万尘寰还是继续送冰玑膏来,其中混着不少新奇的玩意。这些东西不全都是奢侈之物,倒是有不少凡间的俗物。
以前,这些都是阿琰送她的。
随他去吧,她想。他第一次送东西来时,她命人将它退还回去,没过多久他又遣人给送来了,由此她便收下了。此后东西更是络绎不绝地入了她的雍华宫。
“要不要回个信啊?”桃桃小心翼翼地问道,谁都看出来这战神送药是假,送心意是真。
可惜小姐心里永远只有白帝一人,若是白帝还在该多好啊,两人定是这三界九洲内最令人称羡的一对神仙,她微微叹了口气。
“不必了。”
“好。”桃桃准备离开,突然想到前段日子玄墨送来的礼服,又问道,“天后寿辰小姐要穿哪一件礼服?是玄将军送来的正紫色的那件,还是今日战神送来的这件?”
他送衣服了?白染一挑眉,瞥见了桃桃手中象牙白的礼服。
“去把我紫璇宫秘阁内藏着的那件拿出来吧。”
桃桃听后愣了一下。
那件衣服是白染和白琰订婚时的礼服。斛犷兵变后,宫中许多东西都毁于一旦,连几日后的大婚之服也被烧毁。而此礼服因被白染当做至宝,藏在紫璇宫秘阁内一直无人发现,便完好地保存至今。
“好。”桃桃下了去。
此刻是响午后的三四个时辰,是她最享受的时光。没有政务,没有要接待的人,只留那么一刻奢华的安宁。
“师妹——”一声割破了她独有的时光。
好吧,现在又要接待人了。
白染从木藤靠椅上坐了起来,悠悠地问道:“怎么了?”
幕寒将一册子递给了她,又将圆石桌上的茶壶拿起倒了一杯茶,连忙干了一杯,“狐长老的曾孙儿被打死了。”
“这事情不是交给监司礼去解决了吗?”
“是凡人打死的。”幕寒说道。
白染的表情立马疑惑起来,狐长老的曾孙儿也有一万岁了,法术多少都会一些,怎么可能会被凡人……
“这件事情监司礼勘查后发现,打死狐长老的曾孙儿的那凡人死后似乎有些异样——手骨和筋皆断裂,他们猜测说是力尽而断。”
凡人出力本由己身,怎么会使出连自身骨骼都承受不了的力气?白染想道,脸上不由得暗沉下来,并决定等天后寿辰一过亲自去凡间探查。
狐长老曾孙儿的案件让她头疼不止,天后寿辰当日,白染便先让幕寒带着阿缘先前往天宫,整理完案件疑点再前往,喜欢热闹的阿缘还为此事开心了许久。
白染早早地被桃桃打扮起来,她一心扑在案件上,虽然站在直桐蛇藤梳妆台前,手里却仍然拿着一打文书。
“小姐,你抬头看看。”桃桃笑着唤道。
白染抬起了眼,看着自己的打扮愣了片刻。
此刻的她穿着月白色流沙裙,裙间两袖绣着的银丝蛇绕铃兰,领上衬着散花水雾云纹,腰间大带以白珍珠凤毛银丝线点缀,头上坠以象牙白蛇纹玉笄。阳光轻纱间,尽显光艳动人,华贵雍容间透着一丝清新自然。
这个打扮……还是两千年前订婚的时候……
“怎么样?”桃桃露出一脸求表扬的可爱模样。
“想要什么?”白染透过青桐镜看着一脸坏笑的她,点破了她的小心思。
“我……想要附骨指环。”她灵动地转了转眼。
白染笑了:“是我疏忽了,我回头叫人按你手指的尺寸给你做一个,遇到危险也好防身。”
桃桃低下了头,有些羞涩地扯着衣角道:“那个……不是做给我的。”
白染听后转过身来看着抿着嘴角的桃桃,忍不住猜测:“谁的?”
“泠,泠枫。”她吞吞吐吐起来。
白染露出我早就知道你心思的模样,爽快地说:“你们每人做一个。”
“谢小姐!”透着无比喜悦的声音,她笑着道:“尊使刚才派人来叫妖主和小殿下早早过去,说是已经快要开宴席了。”
“阿缘不是跟着去了吗,那小家伙又跑哪里玩去了。”白染不解,“你去找找看,看看他在不在殿内。”
“是。”她行了个礼便飞快地跑出了殿门。
不到半刻钟,桃桃一脸慌张地神色冲进了雍华殿,“小姐!小姐!不好了!”她气喘吁吁地给白染递过一小白纸条,右手还拿着卸下纸条后的红鸟尾箭以及阿缘今日佩戴于身的玉佩。
白染的脸骤然黑成了一片,头恍如被尖利物强烈撞击“嗡”地一鸣,手上的纸条被她刹那间火化成灰烬,顷刻间唤出瞅瞅消失在了殿内。
纸条上写着:若想要人,一人前往禁地。
“泠枫!”桃桃看着突然消失的白染,飞奔出殿外慌张地大喊道。泠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但看见她神色失常的模样,便知道出了事情。
“拿着这个快去找尊使!小殿下不见了,妖主一个人就杀过去了!”她惊慌失措地连忙把纸条递给了泠枫。
泠枫看后立马安慰失魂落魄的她:“我去天界找人,你留在这里。”
“好好,你别管我!快去!”她快哭了起来。
魔界禁地——本应该是重兵把守之地,此刻却空无一人。白染从瞅瞅身上跳落,黯然的双眸透着数不尽地坚定:“只有我一人能进去,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她骤然间呼唤出紫魁萧,以紫魁萧的上古法力猛然冲破禁地的封印!
但是,她没有听见阿缘的妖狼之嚎——这让她的心一紧。
妖狼之嚎是她和白琰生前传授于阿缘的暗咒,即使万里也可传声。而此刻她的心紧绷成一条线,环顾着看见周围的迷阵,凝蓄丹田,紫魁萧化为充满煞气的厉剑。
上古神器向来与主人心脾相通,紫魁剑感觉到了异样,在白染的手中蓄力待发。忽而一阵狂风略过,周围的迷阵变成了一堵堵阴暗的高墙,变化莫测间闪现,又无端地消失。
一阵阵黑气在滚动,一条流淌着红血之河不知从何处出现,红血之水从河中拍打而起,伴随着一缕未知的灵气变成黑紫色,落回河间的瞬间变成了血黑的大火,冉冉升起势不可挡的热气。
“你终于来了。”琉昭阴森的笑声在河间游荡,却看不见任何人影,狂笑声间红河汹涌而起,未知黑气群群聚拢而起,逐渐形成一个庞然的九头水火之怪。它猛然朝白染发起进攻,仰天长吼却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啼哭声穿透白染的耳朵,她大脑的一瞬间如同被人盖上了黑布。
不能被它的声音扰乱心智……白染心里怒吼。紫魁萧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戾气,一点一点地割破蒙在心头的黑布。忍耐到最后一条防线顷刻间重新隆然而起,真气从她胸中陡地爆发,眼球霎时全黑。
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发出一缕金光。
手持厉剑的她一跃而起,趁九头怪触不及防之际忽闪现在其头顶上空,以一剑爆发之力猛然插入其头部——刹那间,黑血四溅昏空,婴啼哀嚎遍野。额头上的汗珠止不住地迸发,她源源不断将内力注入剑尖,黑眼煞气沉沉。疼痛让九头怪剧烈发狂,白染控制不住内息,最终被甩落下地。
她感觉双眼一黑,口中立马涌上一股血腥味,“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原本皙白的皮肤留下一道道伤痕,恍如深沟般触目惊心;原本纯白的礼服混着九头怪的黑血和她的红血,交替成一幅异常惨烈的悲卷。
九头怪砰然落入红血河间,河间激起一阵阵火花——火燃烧上了岸,烧焦了那万里无生灵的土地。恍惚间,琉昭终于出现在红河之上。
白染厉眼盯着她,恨不得将她湮灭在血河之中,挺身而起间紫魁剑从她的手中冲出,直直刺向琉昭心脉处。
琉昭丝毫不躲避,不急不慢间,她的面前幽幽地出现两个人。
就差那么一寸!
白染的剑锋猛然收起,锋回路转,收回到她鲜红的掌心。
看着眼前的人,她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从未想过她和白琰两千年后的见面会是这样一种场景——他挡在琉昭的面前,静静地悬在血红河之上,双目紧闭着。
“你把他怎么样了?!”
“这句话应该是问你自己吧,妖主。”琉昭冷笑起来,“你要选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呢,还是选择这具冰冷的仙体?”
他们的脚下是波涛滚滚的血河,黑气缭绕间吞噬着数不尽的生灵。
“还是,你两个都要呢?”琉昭阴气沉沉地挑衅道,顷刻间又发狂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保护阿琰费了多少心力?!我把他私藏在禁地之处,日日夜夜用我的血呵护他,以至于让离衡都为他死了!”
“若不是媛儿招亲宴那日,你妖界之人闯入禁地,我怕这个秘密被人发现,又怎会派他去刺杀你那妖界的无名小儿!”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充斥着红肿而狰狞的双眼,越发激动起来,“他又怎么会落入你的手里,又怎么会变成了刺杀斛犷的人!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不过没事,我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她转眼看向了她手中白琰的仙体,一脸欣赏起来:“相比于他活着的时候,我更喜欢他死了的模样——喜欢这副安安静静的躯体,他日日夜夜眼中只有我一人。我睡在他的旁边,抚摸着他的脸,看着他,跟他说着心里话……这样就够了。白琰,虽然你给我种下闇蛰之毒,一度要了我的命,好在离衡给我带来了荌珑草,天不灭我!我便要灭了这天!”
“是你,灭了雾灵山一族人!?”白染的胸口隐隐作痛,手上的青筋爆出。
“可惜,我现在突然不想要他了。”她扬起了头,似乎在自言自语——是一度入魔的迹象,白琰和阿缘被她一把松开,又一把抓住,险些跌落下血河之中。
两人离血河面只有两掌之远!
“你想干什么!”白染吼道,内心极度接近崩溃。
“你刚才问我什么?”琉昭看着白染焦虑的模样,疑惑地问道,又悠悠地叹了口气,“或者,你把你的修为都给我,我或许可以考虑考虑让他们不死。我给你一口茶的时间想想。”
“我答应你!”白染脱口而出,“你要怎么保证我把修为给你,你会放过他们。”
琉昭勾起了嘴角,呼唤道:“媛儿——”
翊媛忐忑地现身了——她今日趁着父尊前往天后寿辰,便应了母尊先前的计划,将她从极寒之地放偷偷救出。但万万没有想到,母尊居然在魔界禁地处藏着先妖帝!还把如此忌讳——爱慕白帝的事情在她面前全盘托出!
“母尊……”
“去她那里。”琉昭冷眼道,顷刻间又变得柔和起来,“母尊只是想要她的法力,法力一旦拿到手,便会救你出来。”
翊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全然消失,她迟疑地停在了那里——很显然她不想去,或者说不敢去。
可等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是,双目圆睁起来,心里诧异道:“那不是玄墨心仪的人——凡人灵儿吗?怎么成为了妖主?”上次她带妖主去极寒之地见母尊,那妖主一直蒙着面,怪不得那次虽是她第一次见妖主,却总是觉得她的身形和背影如此熟悉。
原来如此……她居然是凡间的灵儿!
“你是我唯一的骨肉,我怎么可能会舍弃你,定会护你周全的。”琉昭低声安慰道,却不曾想到翊媛已经全然分神。
翊媛踌躇着点了点头,飞到白染身边,拳头紧握着。
白染没正眼看她,变出一粒黑色药丸,冷冷地说道:“把它吃了。”
翊媛看见琉昭的点头示意,一狠心将它塞进了嘴。
“来吧,将你的全部修为都给我——”琉昭聚集周围的黑气,将她环绕起来。白染将手心割下一道十字,义无反顾地将真气从心脉处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