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风雨来的急躁,哗啦啦的下个不停,赵文振想不起来这雨是半夜下的还是早晨才开始。
偶尔奔行而过的马车,溅起四散的水花,路上行人匆匆,远远的望过去,街边店铺昏黄的油灯在雨幕中摇曳,地势低洼的地方已经续起了一滩水,脚下看不见的水道里传出阵阵的咆哮声。
玄武大街上,一把黑伞下罩着两个往皇城而去的人,谁也不会想到会碰上这么大的雨,早上走时不得不到客栈掌柜的哪里,租来了这么仅有的一把伞,所幸这把黑伞够大,能罩住两个人的身子。
玄武门门楼上,分立门楼两侧的火盆还熊熊燃烧着,冒出的黑烟一到雨中就化开了,四个排水的鳌头,巨口大张水流如瀑,地上的水来不及排开,两人的鞋子早已经湿透,粘腻的感觉让赵文振微微皱了皱眉。
赵文振比孔知要高半头,这伞便由他打着,孔知畏着身子,尽量和赵文振靠在一起:“明诚兄,你紧张吗?”孔知手筒在袖筒中,平视着前方一丈多高的玄武门,门早已开了,大梁律,戊时早朝,不时有穿着朝服的官员从两人身旁走过,赵文振深吸了一口潮丝丝的空气,说不紧张是假的,昨晚他可是一夜没有睡着。
“紧张”
赵文振吐出这么两个字,便不再说话了,想着昨夜史玉虎对他说的那些话,昨日从齐王府出来,已是傍晚,回答客栈的才知史玉虎在这里等了自己一下午,两人聊到深夜史玉虎才离去,好像雨就是史玉虎走后下起来的。
对于史玉虎抛出的橄榄枝,赵文振没有立马答应,但也没有拒绝,齐王虽说会尽力护自己周全,但蔡相可不止一人,有史家的助力,今日的殿问胜算自然会大些,岳父和父亲虽也是要上朝的,作为嫡亲,他们不好出言相帮,不为难自己就不错了。
孔知自然不会知道赵文振心中在想什么,只以为他是紧张,故作轻松的道:“不就是殿问吗?还能难的倒我们”。这句话孔知说的比平时说话的音量,最少高了三分,赵文振被他突然生出的豪气逗笑,二人沿着白玉台阶拾阶而上,收了伞立在太和殿外等着。
一时殿门闭了,殿外只留下赵文振、孔知还有那名中了解元的伍维庄,这伍维庄比赵文振还要高上不少,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魁伟中透着几分英气,三人见了微笑致意,并无多言。
站在这太和殿前,往前看去,正好能看见城外的景兰山,三腰罩着雾气,在往上就只能看见乌云了,白玉台阶上面的平台,雨水敲打起来的水泡不及映出三人的身形,就被后来的雨点打碎了,宫墙边的柳树弯着身子,像是快要承受不住三千青丝重量的样子。
忽听一声声的宣令传来,“宣今年乡试三甲考子觐见”。
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走出来一年轻的宫人,领着赵文振三人往殿内走去,百官分立在两侧,中间留出一丈来宽的距离,铅石铺就的地面能照出人影来,随着走动,鞋底和鞋面的连接处滋滋的冒着水泡,三人的身后各留下一串脚印。
见那宫人停了下来,三人俱是停了,待宫人走到一旁,拜倒在地:“草民参加陛下”。
“都起来吧,叫百官好好看看我大梁的栋才”。
三人听令起身,站成一排,看着三个年轻的面孔,百官中有人唏嘘不已,往昔峥嵘岁月,也如他们一样走到这里。
宣和皇帝笑盈盈的看着三人,嘴里连说了三个不错,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孔祭酒:“孔爱卿啊,孔氏弟子当真是人中龙凤,今年这考子还不让入仕吗?”,孔氏弟子往年虽都参考乡试,但中榜者无一不是进入太学,编修儒学,难有入仕者。
孔祭酒走出一步,行了礼:“陛下,孔氏子弟的入不入仕都是自己选择,臣无权干涉”,孔祭酒这话说的周全,但信者又有几人,多少年来孔氏中榜者及近百人,却无一入仕的,难不成一个想入仕的都没有?
宣和皇帝不再提此事,问道:“朕让殿上读的那篇文章,众卿可还记得?就是今年的状元赵文振写的,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我大梁律法存在的问题,好了,这殿问就开始吧”
赵文振在宣和皇帝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随着宣和皇帝的下令,赵文振看见左边一紫袍官服的中年男子向自己走来,看其顶戴,只是四品官衔,赵文振行了晚辈礼,恭敬的道了声:“晚辈见过大人”,这男子冷着脸,修剪整齐的八字胡须轻轻的抖动:“我大梁历以法令治国,盐引法实施以来,盗卖私盐者近无,你如何说此法止了百姓的生路?难道任其盗卖私盐,破坏朝廷税赋就是开了生路?”
此人言辞激烈,左首一站着的一位,正看着这边,赵文振看了一眼知其就是蔡文,身为相国不可能站出来做这种事,自有门生替其发声。
赵文振笑道:“大人所说不假,盐引法实施时,盗卖私盐的是少了,但是那也只是刚实施的几月而已,遵循盐引法买卖盐,繁琐异常,据我所知,每年流到各州的官盐仅仅几十万斤,光京都一年需要的盐就不止这些,请问大人,多出来的是从哪里来的呢?”
“当然是…盗…”情急之下这官员说漏了嘴,赵文振微微一笑,继续道:“当然是盗卖来的,所以盐引法的实施被没有让盗卖私盐的的行为灭绝,反而更胜于以前,而税赋却还是如往常一般收,这不是止了百姓生路?”
这边的激烈自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宣和皇帝面带微笑,看着下方的争辩,虽看似混乱却也有条不紊,赵文振、孔知、伍维庄三人面前俱是站着一人相问,等答完了,另有人补上,宣和皇帝刚才故意说出赵文振写了那篇文章,还被自己点了状元,就是想看看赵文振有几分的能耐,如果连这关都过不了,何谈改变吏治肃整律法?
那人被赵文振说的哑口无言,灰头土脸的退了下去,又有一人上来,所说无非还是绕着赵文振文章中批驳的几条律法,赵文振以青州路上所见,俱是答了,又有齐王佐证,灭了捏造之嫌。
孔知和伍维庄那边已经问完了,众人只站着听赵文振和群臣对辩,约莫过了三个时辰,殿问才结束,百官散尽,赵文振跟孔知相携着走出太和殿。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道彩虹,从景兰山的两头跨过,阵阵的水汽从京都城中升腾而起,柳色亦新,被大雨冲刷过的琉璃瓦片此时闪着金光,赵文振从未有多的感到轻松。
“赵大人,请留步”原是马公公从后赶了来,孔知见此先走了,赵文振行了礼,立在一旁,马公公走近,凑着身边:“陛下问火炮可有了进展?”,赵文振亦是凑到马公公的耳边:“请陛下放心,模型已经有了,省亲来时我会带上,陛下可先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