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壮是龙云山上唯有的人家。这天清早他背起昨晚刚用树枝削成的土箭,准备下山猎头野猪,给新婚媳妇儿加个菜,吃好点,早日生个崽。
黝黑的脸上乐呵着,泛起红光。单手叉腰,打开院门,“啪”一团全是淤泥的小布团倒了进来,定睛一瞧,原来是个男娃。
可扶在身上的手却似有迟疑,他所在之处,极为荒僻,如何会有人?
朦胧间陆植耳边不断有人呼喊,他被吵得不堪其扰。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是破旧的茅草屋顶,斑驳的房梁支撑处,还能依稀见到光线透入。
他身在何处?记得昨天走出王陵后门,沿着悬崖峭壁一路往下,见有炊烟处,便晃晃悠悠地寻去,后来之事便记不得了。
“小仔,你可醒了,都睡一天一夜了,起来喝些粥吧?”来人是位头裹布巾的年轻妇女,此人便是陈壮的新婚妻子姜氏。
她本是山下农户之女,一次被野猪追得走投无路,恰巧被路过的陈壮所救,后便芳心暗许求了爹爹嫁给他。
陈壮虽是个猎户,但对她却是极好,每次猎到的山鸡野猪,自己都不舍得吃一口,全留给了她。人更是心善,昨日这小男娃便也是他所救。
眼前的男孩,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粥出神,心思飘忽不定:
即便是陌生人,都要比母妃关心他。母妃心中永远只有纪国,以前一直以为她是思乡心切,但昨日他得知真相,未免有些可笑。
还记得那日在广陵宫,他听说有纪国使节出使虞国后,格外欣喜。从小便知母妃是纪国人,他非常想去瞧瞧母妃国度,是否都长得像她那么美。
但母妃却借为皇祖母抄经为由,将他拘于房中。失望至极的他,只得跟随送餐队伍,悄然来到宴席。
躲于门廊后垫脚向内探去,席间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宾主皆言语欢畅。
他见到坐于阶下的母妃正同一锦衣长衫男子相谈甚欢,不知男子说了什么,令母妃掩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从小他便努力上进,习文弄武永远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但这样的成就似乎无法让母妃另眼相待,他始终是那个可有可无之人。
眼神一晃,母妃身旁多了一位同他一般岁数的男孩,那是大他两岁的哥哥。母妃温柔的手抚怜爱地抚摸向哥哥的脸庞,那样的眼神是他做梦都想要的关爱,同是她的儿子,为何他只能被禁于房内?愤怒委屈一股脑儿地涌进了细小凤眼内。
轻歌曼舞的大殿上忽然飞来一暗器,其目标却并非御座上之人,而是朝向一侧使节。
“护驾!”不知是谁大吓一声,正无奈被母妃叫来的陆基,忽然觉有一物向自己袭来,自小习武的明锐警惕,脑中还未理清所发之事,手已掷出桌上铜樽。
随着两声锵地落地,惊慌失措的众人终于看清落于地上之物。
“封锁宫殿,本王必给纪国一个交代。”御座上的虞王手插腰间,气势十足。
禁卫军办事效率极高,整理大殿的功夫,就将走廊上想溜之大吉的陆植逮个正着。
曲静雪见状,忙收拾起柔弱的表情,机警地跪于大殿正中:“君主,此事实属两小儿顽劣,还请君主赎罪。”
虞王看着双手恭敬地叠放于额前,跪地不起的女子,这静妃来自纪国,此次又是纪国来使,更不好当着使节之面发作,便和蔼抬手:“此事与爱妃何干?是这植儿顽劣,随罚其禁足半年,以示惩戒。”
回至寝宫,母妃再未同他说过一字半句,似此事于她无任何干系。
被执行圣旨的女官,将他带入这间黑屋中已有一天了吧?不知外间天色如何,门外又传来了开门锁之声,应是送饭菜的官人。
金属撞击木门的响声停了下来,等待良久却任未有开门声传来,即使失神中的陆植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空洞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虚合的门缝中闪现亮蓝色的光点,似有人招唤着他,急需他的到来。
手支撑着地面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探地朝那个充满诱惑的蓝光追去。
通过幽深的长廊,拖着宽大长袍的小人停在了一座冷清的宫殿前,灵枢殿?纵是他从小在宫里长大,也从未听过或见过这个宫殿。
而那原本小小的蓝光此时却尤为闪亮,“咔呲”年久失修的木门被费力地推开,小腿轻易迈过门槛,一座高大,且被打扫地一尘不染的供奉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植儿!”母妃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大殿之上,着实把偷溜出来的陆植吓了一跳,他惊慌地回头,四处搜寻着母妃的身影。
“不用找了,你母妃心里只有你的哥哥,又怎会来关心你的死活呢?”幽幽的声音极为单薄。
“你不是母妃,你是谁?”
“我是来帮你的人,你不是一直要母妃和所有的人的眷注吗?我能帮你办到。”轻声细语间带着蛊惑。
“你能帮我?”
恭台的架子上,出现了五彩的光,渐渐汇聚成了幻影,出现了他与母妃。
“不久虞国便会大乱,你将随你母妃回纪国,到那时便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只要你听我的命令行事,很快所有的人都要仰望你,而你的母妃更会全心全意关注你。”
“我要怎么做?”这样的引诱,显然已被认可。
“这把蓝色短刀你拿着,它能让我看到你的一切境况,并告诉你如何做。只要你听我的,你想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半空中出现一把崭新的蓝石短匕,落于站在殿前的男孩手里。黑亮的丹凤眼中倒映着刀鞘上的蓝石,正随着声音闪动。
陆植回神,手中的那碗粥,已凉透。质疑的双眼审视了四周,随即一脸嫌弃地别开了去。
这屋顶外间破洞后,就用了些稻草遮盖,这若是下雨天,如何能挡得住大雨倾盆。
亏的屋子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藤线外露,木架松散的床,和面前这张摇晃不停的桌子。
面前的这碗粥,亦是无法入口,只有碗底几粒米的清水上还飘着黑乎乎的屑,这怎能给人食用?
“小仔,可是凉了?婶给你热热可好?”
坐在高凳上不停晃悠的小脚,忽然将桌子一踢,晃晃悠悠的桌子许久才停下,桌上的粥也洒了大半碗。
是夜,陆植又被前日母妃抛下他的情景吓醒了,外间隐约有人在说话,他小心地起身。
“这刀鞘可真美,上面还镶嵌着蓝色宝贝,应该值老鼻子钱吧?你看这烛光下还会闪呢。”这是陈壮粗旷的声音。
“是呀,一个孩子身上怎么会随身带这么值钱的东西?”
“你说这如果拿去当铺换银子,应该够活一辈子了吧?”
而姜氏却低语:”你就是目光短浅,没听他说话文绉绉的,那肯定是大户人家饱读诗书的孩子。到时他家人寻来,必然会给丰厚的银子。”
“也是,等他醒了,我们问问他家在何处。咱们好送他回去。”
“所以我们现在照顾好了他,等寻到他家人,咱家说不定有丰厚的赏银,便能买上几头牛干活,还能去镇上做几套新的布衣裳。”
门外的灯都熄灭了,整个世界又恢复了黑暗。原来所有的对人好,都是有骗人的,他们是,母妃是,哥哥亦是。
小小的身影一路摸向了灶间,将姜氏刚烙好,准备明天做早餐的饼,揣在了兜里。又跑回里屋,甩手之际,一把点亮火折子,扔在地上,微弱的火苗遇到干裂的桌脚,和茅草屋顶,瞬间掀起了燎原大火。
一炷香后,站于山头的孩子,倔强的眼中映着灼灼的火光,所有对不起他的人,都要一一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