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池引拢着外衣,迎风站于回廊,尽头处传来“哆哆哆”的用力敲击声,面露疑惑的他,寻声走了过去。
那声响是从晒药的院子内发出的,脚步悄然踱了进去。却见地上堆得满地狼藉,各种药材被散乱地混合于一个个箩筐内,而那些筐子的中心,亦然坐着一小女孩,头邦一股辫,正双手握杵,在臼内捣鼓着什么。
“此乃做何?”池引略低头,站于其身边,目光注视捣药罐内。
“制你昨天给我喂的药啊,我不能总是晕血,所以多备些在身上。”清脆的话语声随着捣药的节律,气息紊乱地传出。
池引不由好笑地撇过头,如此小的孩子,又未经过任何医理方面教导,懂何为制药,瞎糊弄。
正当他嗤之以鼻时,鼻尖传来淡淡清香。一只沾着药粉的小手,握着一颗圆形的褐色丹药凑于他鼻尖:“天行长看看我这药,可有差别?”
药丸被换手闻了闻,又放入口中。这,每一味药都丝毫不差,连配比都恰到好处,瞪大的双眼不可置信地投向一旁的瓷瓶,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均匀的药丸,如黑珍珠般闪耀着璀璨的光泽。
震惊的丹凤眼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起眼前的小女孩:“你从何处得知此药制法?”
“尝一下不就知道了。”理所当然的语气,摄定了眼前的男子,尝一下便知其制法及配比?
真乃奇才!他当年跟随师傅尝百草学百药之时,整整花了五年的潜心研究,方能达到如此地步,这孩子此等天赋,不可小觑。
“可愿随我学徒,救济这天下苍生?”自信满满的双手背于身后,等着眼下之人唤一声恩师。
捣鼓的声音戛然而止,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的李筱,敛下眼睑。说真的,如果没有在现代所经历的那些事,她一定会答应他的。可惜她不是原来的李筱,更是对唐毅失望至极。
“我并非学医之才,还请另寻高徒吧!”说完低下头,捣罐内的药材又翻腾了起来。
池引却是嘲讽地摇了摇头,眼角不屑地瞥了眼在认真碾药的小女娃。放眼整个纪国,恐怕没有人会拒绝当他的学徒。
跟着他,便意味着,将来成为这天行宫宫主,更是纪国的天师,连君王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这不知轻重的丫头真没福分。现下还是快些前往紫宸宫见师傅要紧。脚步一转,便快步离开了院子。
而院中的柳树,此时却是逆风飘动。他们两人都不知道的是,如此一念之间的决定,所有人的命运均天翻地覆。
紫宸宫的碧览池旁,曲静雪一人独坐亭内,此处有着她小时候最美的回忆。
那时外人或许不知,但她却能分辨得清清楚楚,母亲的耳廓后有一粒黑痣,而姨母的却生于眼角内,每次姨母的泪都是从那里涌出的。
有次她贪玩,在母王的衣柜内睡着了。却被一阵关门声惊醒。漆黑的橱里只有那道门缝是唯一的光亮。
而她却从那道光内,看到母王依偎在那个她一直景仰的男子怀中,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母王有着如此殷红的脸庞。
而她的声音却有浓重的伤感:“你说若是姐姐之疾能痊愈,我们是否便能光明正大地出现于人前?”
“我已经尽力在医治,但崇国之毒恐非杏林宫主不可解。当务之急需修书前往恭国求助。”男子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恭国虽不强大,但仅凭药典,便使得百姓健康长寿,免于疾苦,也是其子民一大幸。然崇国却将对药理之精通用于祸害他人。”
“崇国野心昭然若揭,想用此种阴毒的手段逼我们,没那么容易。只是委屈你暂代女君之位。”
窗外的光照射在母王脖颈处,靠于男子肩上的螓首缓缓摇动:“我亦甘之如饴。”
在衣橱内目睹一切的曲静雪,只觉脚底冰凉。原来母王并非真正纪国之君,而姨母才是。他们将她藏于他处,自己便可取而代之。
“静雪公主原是在此,让池引好找。”突然而至的男声,将正陷入惊天秘密的女子,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忙起身屈礼:“天行长见笑了,不知寻本宫有可有要事?”这年轻人应是为其师傅凌旬而来,但她断然是不能知其所踪。
挺身受拜的池引,开口道:“此次前来,是想向公主打听昨日......”
话方才起头,便被一旁进来的宫女打断:“启禀公主,禁卫军来禀,宫门外有一十岁男童,自称乃公主之子陆植。”
“让人带上来吧。”曲静雪神色如常地回到座位上,脸上并未有半点波澜。
一旁的池引稍稍抬眉,眼露疑惑,张口却未有半字。这自己的孩儿回来,公主的反应却似是过于平静了些。
对面的曲静雪,毕竟自小浸淫于宫闱之中,看他蹙眉不解的样子,便叹了口气:“这植儿并非我亲生,他母亲乃我陪嫁丫鬟。嫁入虞王后,她也开脸成为广陵宫主子之一。可惜天妒红颜,却早早撒手人寰。”
妇人就着衣袖掖了掖并未有的眼泪,“还请天行长保守这一秘密,当年往事并不好让如此年幼孩儿知晓。”
池引疏解了眉头,也并未多话,只颔首表示知晓。
“母妃。”甜糯的男童音传来,静雪却板着面孔,训道:“你这孩子,多日未见踪影,是跑哪里去了?”
黑亮的眼珠紧紧盯着眼光落于他处的母妃,她永远是这样冷淡的神情,哪怕是面对他的失踪。也许只有山洞里的那两个人才能让母妃动容吧。
“母妃可知,在林中所见两个人已是亡故。”出口便是惊人的话语。
“什么?”来人像一阵风似地握住了他的肩膀,尖锐的指甲用力掐进他的皮肤,“你说林中两个人怎么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母妃一人跑去竹林,植儿十分担心,便寻你而去,谁知再回原处,便都没了人影。四处乱撞之下,终于在林中一处见到了同母妃说话的二人,但却已倒地不起。”孩童的话语中带着惊吓与恐惧。
一旁的池引再也坐不住,也两步来到他面前,半蹲着问道:“你说的二人,可是有一人身穿祭祀衣袍?可还记得在何处见他们倒地的?”
畏惧的脖子向后缩了缩,又瞟了一眼虎视眈眈瞪向他的母妃:“就在林中,已分辨不清哪个方位。”又加以否定地摇了摇头。
这一消息显然打击了眼前的两人,池引不可置信地退了两步,赶忙向宫门方向跑去。而此时已然起身,扶与石桌的女子,正埋头于那双保养良好的双手中,掩面而泣,且声势越来越大,似在后悔当日之举。
只有那细小的眼中,透出了得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