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染双目无神，望着藤林与阿娆良久都是默不作声，阿娆从未见过白洛染如此模样，忙在白洛染身侧蹲下，手扶住白洛染的肩，刚一触碰上就感受了他浑身彻骨的凉意。

“公子？你不要这样，别不说话好不好？公子？”阿娆紧张地问道。

白洛染突然回过神来，呆愣愣地问阿娆，“阿娆，我与秦殇比如何？”

“那自然是公子更好，公子无论法力还是其他方面都比秦殇要更厉害。”

闻言，白洛染仰天长笑，笑声凄厉悲凉，闻者不免心伤。他叹口气，在阿娆的搀扶下站起来，手指一下青灵，“阿娆，清除她的记忆，不要让她记得这样的我。”

阿娆应下，手间幻出一极小的玄黑蜘蛛，蜘蛛轻飘飘地落在青灵太阳穴上，毒牙只入一分即拔出，阿娆手一挥，蜘蛛消失于无形。她向白洛染叩首道：“可以了，公子。接下来怎么办？”

白洛染并未理会阿娆，自顾自走到青灵身边，整理好青灵耳边的乱发，抚到女子面颊时，指尖轻微颤抖，他忙将手握拳，起身用力一挥袖，青灵便消失在了茶楼。

面上又是一如往常的冷漠，白洛染张开五指，舒展筋骨一般在原地奋力将手臂打开，只听“咔嚓”一声，素衣的背面染上一层鲜红，血花遍开，淋漓了一小块地面。白洛染将手伸到背后的裂缝处，面无表情地奋力一撕，白洛染整个肉身被拔除，慕容无妄从白洛染身体中刚刚走出，一旁的身体即刻肉眼可见地极速腐烂，空气瞬间弥漫开一股极腥的腐肉气味。

慕容无妄手掌上燃起一团火焰，他歪着头似是同情般看一眼已面目全非的白洛染，火焰落在白洛染身上，瞬间身体被火蛇吞噬，刹那间骨血成灰。

阿娆与藤林恭恭敬敬地躬下背，齐声道：“恭迎公子！公子辛苦了！”

慕容无妄摆摆手，转身在一边椅上坐下，手捻起青灵咬剩的红豆糖糕在鼻前细细一嗅，隐约糕点之上还残留着青灵唇上的香气，似是桃花。他闭上眼，身子靠上椅背，十分慵懒，“这里待会的事情藤林处理好，不要留破绽，阿娆回去，就说白洛染已经与你辞行，去往陈云先生处了。”

“是，公子放心，定处理妥当。”二人恭敬应下。

阿娆抬起眼帘，眼神谨慎扫过慕容无妄的脸，浓眉凤眼，嘴唇极薄，温润中带着一丝妖媚，世无双这个形容慕容无妄的确当得。她窃笑一声，却不料被慕容无妄听入了耳里，他单睁开一只眼望向阿娆，声音略哑，“怎么？笑什么？”

阿娆背脊一僵，赶紧将眼帘垂下，“没，没，没什么。只是看着公子好看便多看了几眼。”

慕容无妄轻哼一声，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让人琢磨不出他究竟是欢喜还是落寞，他轻轻挑眉，复有闭上那只眼，不再去瞧阿娆，嘴里问道：“那药丸给杜宁娘吃下了吗？”

“吃下了，我去给她送夜宵，她本想推却，但最后还是喝了。”阿娆道。

慕容无妄自鼻内发出一个“嗯”，如春笋般的手指指一下桌面上的糕点，尤其在芝麻酥上着重点了两下，侧着脸对着阿娆，柔声道：“这几样点心你记下，以后若是青灵在芳菲阁，你便给她备上，尤其是芝麻酥，她可爱了。知道了吗？”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阿娆自知不能是商量着回答，她压下满心的忌怨，沉着声音应好。

“另外，”慕容无妄站起身，一边向楼下走，一边对阿娆道：“盯好杜宁娘，她身体若是开始出现花香四溢或是消失之类的，立马告诉我，我即刻会来。”

阿娆不解道：“回来救她？”

慕容无妄脚步一顿，冷笑着又继续往下走，“不，那时可以准备迎接她回来了，杜宁娘已经没有存在必要了。”话毕，他快步走到楼下，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茶楼。

藤林向阿娆冷声道：“你快走吧，我要清理这里了。”

阿娆不爽地白他一眼，但身体倒是诚实，迅即离开了茶楼，她刚到茶楼外，只听一阵坍塌声轰然入耳，阿娆转过身一看，茶楼已在扬起的尘土中化作了废墟，街道上的人纷纷涌上前唏嘘着，猜忌着缘由。

阿娆不愿多留，大步离开了茶楼外，经过一家卖糕点的摊贩时，她慢下脚步，眼神刚刚扫上芝麻酥，一股怨火涌上心腔，便欲快步走开，但刚走远几步，她沉沉叹口气，还是要了一两芝麻酥。

“走了？那么俊俏的小郎君怎么不多留一会儿？至少打个招呼再走呀~”

娉婷托着腮一脸的生无可恋，狐狸尾巴缓慢地摇来摇去，幽怨已挂上了眉梢，雀儿睨她一眼，学着娉婷的模样翘起一根兰花指戳一下娉婷额头，娇声娇气地道：“那小郎君许是见你太过恐怖，那似火的热情把他给~吓走了~”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

娉婷朝雀儿吐吐舌，压根没把这嘲弄放心里去，她看向阿娆，“他怎么就和你说了呀？”

阿娆漫不经心地扬一下眉，“就是在路上遇见了，他就和我说了，这有什么的？不过就是一个暂住的少年郎，难不成你这个百年老狐狸还真动心了？”

“是又如何？”娉婷左右摇摆着如柳的腰肢，一举一动间风情万种，说狐狸天生媚态，倒是真真的。她突然瞅见阿娆放在一边包裹严实的物什，伸手便要去拿，阿娆一掌拍在她手背上，娉婷忙收回手，一边心疼地抚着泛红的手背一边啐弃道：“哼，你能有什么好东西呀？切，我可不在乎~”娉婷白阿娆一眼，旋即气哼哼地上了楼，路上遇见青灵，气鼓鼓的腮帮子又立即缩了下来，她拍拍青灵的脸笑道，“快去吃早饭哈~”

“可是我不饿耶~”青灵刚说完，娉婷已经小跑着离远了，她摇头无奈地笑笑，向下看了一眼楼下除了娉婷都在，青灵蹦蹦跳跳地走下去，“早上好呀~”

秦殇睨她一眼，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你不是早上还闹我来着吗？现在起的比我还晚！”

看着秦殇一脸的傲娇，青灵冲他吐吐舌，可转念，一股疑惑上心，细想却又找不到任何答案，她摇摇头，刚在桌边坐下，宁娘递给她一个鸡蛋，关切道：“吃早饭吧。”

接过鸡蛋，青灵却连剥鸡蛋壳的想法都没有，秦殇以为青灵是懒惰，索性拿过鸡蛋替她剥好重放回她掌心，宠溺道：“小懒蛇，这下可以吃了吧？”

“不是，我不饿。你吃吧哈。”

不等秦殇反应，鸡蛋已经被青灵塞进了他嘴里，整个口腔都满满当当的，一时间完全说不出话，只拿眼睛幽怨地看着青灵。

雀儿正吃着，忽念起白洛染的事情还未告诉青灵，停下嘴里的动作向青灵道：“白公子今早走了，去陈云先生那边了。”

“这么早？怎么没和我们大家说一声呀？”青灵问道。

阿娆咽下最后一口食物，“他本打算直接一走了之，在路上遇见了我才告诉了我的，可能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吧。喜欢不辞而别。”

青灵赶紧替白洛染澄清，“他不是这种人，我能感觉到，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见青灵对白洛染如此关心，秦殇口齿不清地佯气道：“你管他那么多干什么！以后只能管我！”青灵小娘子般娇滴滴地睨他一眼，转而倒进秦殇怀里，声音软糯甜腻，“知道啦，秦公子~”

众人一见，纷纷唏嘘着笑离，阿娆临走时，将一包糕点递到青灵手里，随口道：“这是路上买的，猜着你应该喜欢。”

青灵疑惑着将包装打开，里面的芝麻酥芳香扑鼻，但这味道却似曾相识，好似曾经吃过一般，依稀还能描绘口感与那股芝麻油香。她不作多想，重新包好糕点，在秦殇怀里躺好，“秦殇，我们什么时候去龙湖寺找寻真大师呀？”

秦殇惊呼一声，惭愧自己竟已将此事丢在了脑后，他在青灵额上印上一吻，与青灵商量着道：“明天如何？我们在这芳菲阁也耽误许久了，少说也快半月了。耽误太久，影响了历练还是不妥。”

“也行，那我们便明日出发吧。”

“嗯~”

夜黑，无月，寂静，只偶尔闻得一声寒鸦啼叫。

秦殇睡意正酣，全然未察自己床边正站着一人玩味地观察着他。

慕容无妄一袭玄色衣衫，与黑夜融为一体，他负手站在秦殇床前，静静打量着他每个面部表情。

慕容无妄眼睛微眯，头往后一仰，清晰可闻骨骼松动的声响，他嘴角弧度极小地勾起，“秦殇，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和魄儿在一起。”

双瞳“倏”地转为一片空洞，慕容无妄双手合十，他整个身子升腾到半空，一股黑气氤氲在秦殇身体上方，渐渐地向下笼罩，最后将秦殇全身覆盖包裹。慕容无妄邪魅一笑，单眉轻轻一挑，双手握紧，黑气渐渐融入秦殇体内，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黑气突然尽数被驱散，向慕容无妄反弹而来。

他迅速将身子闪开，黑气撞上墙壁，消失于无形。

“有两下子？看来本公子低估你这个假和尚了。”

慕容无妄正欲重摆法阵，不料自己却无意中已进入了一个幻阵，他环视一遍周围，讥诮道：“十六血幻境？这不是本公子曾经。。。”

十六血幻境，制境人以魂为本，以血为引，耗尽气力，制得幻境，困人于终生黑暗中。

但此制境人忘记了一点，这是慕容无妄首创，这幻境困不住他。

“是，就是我当年所窃学，慕容无妄，好久不见。”

慕容无妄眯着眼细嗅一下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兰草香，他歪着头看着远处的模糊身影，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向身影的方向，不想刚走出几步，一道青绿光就拦在了他身前。

拇指与食指抚摸着下颚，慕容无妄讥诮地笑着抬脚踩进光圈里，全然无碍，他爽朗大笑道：“绿韵！你认为你布下这个幻阵后还能力来拦住我吗？”

慕容无妄的话里充斥着嘲讽，绿韵慢慢从迷雾里现出身形，女子面色如纸，唇色凄白，身子已在时现时隐中来回交换，她昂起头，眉目间与青灵有三四分相似，但比青灵多了分成熟的韵味。

绿韵缓慢飘移到距离慕容无妄两米开外的地方，紧盯着男子的眼睛，她道：“慕容无妄，若是你放过秦殇，我也不会再与你纠缠。”

女子语气强硬，但祈求之意清晰可辨。

她已无力再争斗了。

慕容无妄冷哼一声，冷目看着绿韵，他扬起一丝玩味的笑，绿韵看出他丝毫不打算罢休的意图，眼神忽变恶狠，她腾身至半空，双臂向两侧打开，掌心中涌出鲜红，血液流淌在地面，渐渐填满幻阵中的十六个坑洞。

随着空荡荡的坑洞数量越来越少，绿韵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身子飘摇在半空，凭着一丝执念以致没有下坠。

慕容无妄充满轻蔑的眼神扫过每一个坑洞，勾唇轻笑，他冲绿韵张开掌心，女子即刻不受控制地被他牵引着到了他面前，用力扼住绿韵的脖颈，慕容无妄的脸逼近她，冷声道：“绿韵，你知道你伤害不了我，何必浪费最后一点生命？”

男子那张脸依旧是初识的俊美，但，温存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绿韵仰头大笑，她齿缝间都是猩红，她毫不退缩地回瞪着慕容无妄，“你当初利用我做了错事，我本可以幸福过一辈子！是你毁了我幸福！现在你还要来害我儿子吗？”

慕容无妄摆出一副听故事的姿态，他轻挑一下左眉，“孩子？秦殇是你儿子？是当初我抱过的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儿？”他转一下眼珠，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点着绿韵的鼻子道：“秦殇就是你和岳武的孩子！那臭和尚可以啊，想必秦殇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吧，自己父亲是自己叫了十几年的师父，母亲是屠了山寺的兰草精怪吧，真是太有趣了。”

绿韵双唇毫无血色，眼窝深深地凹陷，眼球凸出着，散着倔强的光芒。

这副狼狈模样看得慕容无妄心里欢喜，可面上却惺惺作态地流溢着心疼，他抚过绿韵的柳眉，当初就是这弯眉让他对她心生了一丝的爱恋，停下手指的动作，慕容无妄笑得很是轻佻，“绿韵，说起来，我还是这孩子的继父吧？当初你离开我身边时名义上可还是我的妻子，你与那岳武名不正言不顺地生了孩子，我该如何罚你？”

手掌在绿韵脸上轻轻拍上两下，慕容无妄扬扬眉，等着绿韵的回答。

绿韵咬着牙，话语从齿缝间勉强挤出，“只要你能放了秦殇，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我已经是一缕残魂了，陪了他这么多年，我心满意足。慕容无妄，我从未求过你，只是这次我求求你，放了秦殇，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呀，你不是也说，算起来，你与他也是父子吗？”

“哈哈哈哈哈哈！”慕容无妄笑得泪光闪烁，“父子？绿韵，我慕容无妄是那种在乎这些凡尘俗世的人嘛？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呀。”

绿韵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慕容无妄！当初我被你控制屠了山寺，杀了老住持，自己也被寻真杀死，我拼尽最后的执念化入秦殇体内，只为护他周全！如今，我最后的期限已到，你能不能念在往日旧情，放了秦殇！”

慕容无妄的笑僵在嘴角，他沉下面，手间用力将绿韵的残魂瞬间捏碎，十六血幻境消失。他自鼻内缓缓呼出一口气，背着手走到秦殇床边，望着他那与绿韵三分相似的面相，转而一挥袖离开了秦殇房中。

“绿韵，这是我慕容无妄为你留的最后一丝情分，今后，秦殇的命，你便再也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