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珀睁开眼睛，手中紧紧地抱着罗裳，罗裳的面容一如生前，却早已没了气息。

叶瞳殇坐在一大片的黄土上，眼望着前方，没有和澈珀言语。

澈珀看着怀中无生气的人，又看看四周黄土，有愤怒，也有不甘，最终却也只是化作一声悠悠长叹。

千年时光，屋檐殿宇皆成黄土，却只是他睡了一觉的时间。

“我想要罗裳的来世安乐无忧。”罗裳是上古灭族罪神转世，所以她轮回转世，却总是不得善始，不得善终。

“还有，我想再见罗裳一面，这就是我的条件。”

叶笙琦的眼中闪过不满，嘴角却依旧含着笑意，“澈珀公子，姐姐许诺你一个愿望，可你这似是不止一个愿望，再者，散这罗裳小姐身上的罪孽本就困难，你却还要求姐姐送你入那幽冥地府。”

澈珀看着叶笙琦，却是不愿松口，“我想你们既是要求我结下生死契，那这一趟生的机会自是少。我想，在我消散天地间之前，总要再见一见她的。”

叶瞳殇看着澈珀眼中的执着，拦下了欲再言语的叶笙琦：“成交。”

叶瞳殇又转向妹妹，“我们本就是要去那地府散罗姑娘的罪孽，带他一个也行。”

叶笙琦还是不满，“可带上他我们就得渡那忘川，那得多难。”

叶瞳殇拉起妹妹的手，“无事，我们忘得太多，忘川也奈我们不得的。”

叶笙琦无奈，“好吧，姐姐既如此坚持，那我们就走走那忘川吧。”

澈珀站起身，向叶瞳殇拱拱手：“谢姑娘成全，在下应承姑娘之事，绝对会做到的。”

澈珀弯下身，想要抱起罗殇。

“澈珀公子，幽冥地府，哪有抱着尸体去的，像你这般，我们估计幽冥入口都进不去。”叶笙琦说着，手中冒出火光，那尸体便燃烧起来，下一刻便只剩一堆灰，风一吹，便散了。

“公子莫要怪罪，那幽冥地府确是不能带进尸体的，再者，身体只是容器罢了，何必要等它腐烂不堪才愿舍弃呢，实是没有必要。”叶瞳殇看着澈珀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声出语劝慰着。

“无事，我知这理，只是一时还是难以舍弃罢了。”澈珀稳了稳神。

“只是那幽冥入口我们该如何找，据说那入口只在离体的魂魄前才开放，其它人，就算是神也难寻它的踪影，我们皆是活的，又怎的进去。”

叶瞳殇轻笑道，“这就不劳公子费心了。”

叶瞳殇转过身对着叶笙琦轻轻地点了下头。

叶笙琦手中印结翻飞，眼珠也变成了赤红色。

“幽冥界，魂灵归，开。”

叶笙琦的眼前现出一扇通天大门，上有黑气缭绕，门里不断有魂灵涌出，又不断消散，有一魂灵守于门口，漫不经心的样子。

“这是冥界入口，你虽是上古神物，修成人身，可冥界气息的积压从天地初开便开始，你每踏一步，都要受一次鬼气入体，可考虑好了？”

澈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就进入吧。”叶笙琦踏入那门内，很快消失不见。叶瞳殇也随之踏入。

澈珀踏出第一步时，便感觉一股彻骨寒冷袭来，那寒入骨入心，澈珀忍受住这寒，不停地向前走，他听到有人在哭泣，无助，苦痛，各种情绪向他袭来，有无数个声音在对他说，往后退吧，往后退一切就都好了，可他咬着牙，一步步地往前走着，就算前面是万劫不复，他也不会退的。

寒气突然消失了，澈珀看见叶瞳殇和叶笙琦站在他的眼前。

他们的眼前是绵延不尽的黑沙，间或可见有二三魂灵伫立黑沙原上，不知来处，亦不知归处。

叶瞳殇和叶笙琦各抓住澈珀的一只手，“此地名为噬魂原，一般为孤魂野鬼所处之地，原上的每一粒黑沙皆是一缕魂。”

澈珀看着那漫漫沙原，有一种悲伤从心灵深处溢出：“罗裳不会在此处吗？”

叶瞳殇和叶笙琦对望一眼，“应是不会，该处的魂魄皆是生前无亲人，或是遭背叛，又或是执念太深难再深入地府深处，只能滞留此处。”

澈珀点点头：“那就走吧。”

“那请公子闭上双眼，我们助你过这噬魂原。”

澈珀依言闭上眼睛。

澈珀只觉身边有阵阵寒气掠过，可那寒也抵不过心灵深处蔓开来的那种悲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似乎离了这里，就离了他一直守护着，追求着的东西。

澈珀骤然睁开眼，他用力挣脱叶瞳殇和叶笙琦，不管不顾地往下飞去。叶瞳殇和叶笙琦睁大眼睛，互看一眼终是无奈地随着澈珀落了下去。

噬魂原的寒雾很大，即使近在咫尺也难见彼此，但那于叶瞳殇和叶笙琦而言是无用的，只是寻找澈珀却是一个问题。

而此时，澈珀掉落在噬魂原上，全身的骨头皆似冻结，稍微一动便发出骨骼相撞声。

有一魂魄在黑暗中扶起了澈珀：“公子身上没有魂气，不是魂魄吧。怎么到这来了。”

那魂魄将一手搭在澈珀的身上，澈珀瞬间便觉得身上暖和不少。

“我到这是为了寻找一个人，他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眼睛很亮，脸上总是带着笑，眼神却有点凌厉······。”澈珀一口气说了很多，他希望这鬼魂可以帮帮他。

可那魂魄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公子，魂魄离身便不再必须保存生前模样了，尤其是这噬魂原上的魂魄，时日太久，多是忘了生前容貌，讲究些的还愿化个容貌，但大多是无脸无貌的了。”

澈珀听了，有些失落，但随即又恢复了信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不管她有貌无貌。”

“公子为何要找那女子，那女子可是你心爱之人。”

澈珀有些不明白：“何为心爱之人？”

那魂魄叹一口气，“就是你爱她胜过爱你自己，她就是你的全世界，为她而喜，为她而忧。”

澈珀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我是为她而生的，她就是我的全部，我会用尽一切力量去守护她。”

那魂魄沉默一瞬，“那公子可和那女子拜堂成亲了。”

澈珀有点震惊：“我怎会和她拜堂成亲呢。”

“公子既是喜爱那女子，又为何不愿迎娶她呢？”

澈珀似有些颓唐：“我初有灵时，她是神女，我想护她，自己未察觉，亦无能力。后再逢时，我非神非妖，身形虚幻，人眼不能见，可她的身边应要有一位举世无双爱她的儿郎，我只需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便好。”

那魂不再言语，只静静地陪澈珀坐着，牵着他的手，替他去那寒气。

叶瞳殇和叶笙琦终于找到澈珀，可她们却是有点惊讶。

“你们哪个是澈珀？”叶瞳殇小心地问。

“怎么了，一会儿的时间就忘记了我的容貌吗？”

那个魂魄沉默不语。

叶笙琦的身上散出光芒，那光芒越来越盛，照亮了这一小片黑暗，也驱散了这一片地区的寒冷。澈珀看到了拉着他的手为他散寒气之人。竟是和他有着相同的容貌。

澈珀吃了一惊，随即便紧紧地抓住了眼前澈珀的手：“罗裳，罗裳，是你对不对，是你对不对？”

那个澈珀并无惊讶，只轻轻说了一句：“原来我生前名是罗裳吗？”一举一动皆十分似澈珀。

“我在这里太久了，本应在百年前便会化成黑沙，可我执念太深，又凭借着一丝仙气和一只施了法的凤钗留一缕魂到了现在。”那澈珀又轻轻叹息一声，“当初毁那钗施法时还是万分不舍，又害怕散了记忆神智后忘记所寻之人，所以化成所爱之人的模样。”

澈珀的眼眶湿润，他化空间困住罗裳一缕魂，使罗裳受千年苦楚，而罗裳的剩余二魂七魄却在此地等了他千年，耗到最后只剩一缕残魂。澈珀的眼泪终是不受控制地落下。

“你可愿与我成亲？”那另一个澈珀突然扭头问。

“我无记忆，存活于此的目的便是问你一句，得一答案。”

澈珀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

那魂笑了，似是终于解脱。可又一会儿却似有些失落：“终究是差了一个典礼，无人知晓，天地不认。”又喃喃道：“得了答案，这也很好了。”

叶笙琦走上前，有些迟疑地说：“罗裳姑娘的魂残破成这样，恐是难入轮回，也无需再散一身罪孽了，你看这样可好，我给你们一个成亲典礼，成罗裳姑娘执愿可好？”

澈珀也知罗裳是难入轮回了，纵是苦痛，也再无办法，不如全罗裳执愿。澈珀点头应允了。

叶笙琦得了允诺，身上光芒更胜，“得子之诺，予子之愿，溯洄之景，天地为真。”

眼前的黑沙成了万里桃林。

并非幻境，而是叶笙琦以自身灵力开辟的一个真实空间。

澈珀与另一个澈珀皆是一声红衣，眉目皆温和，但若仔细看，其中一个澈珀的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有朗朗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一拜天地”，两个澈珀都深深地拜了下去，这一拜，天地已认可他们的感情。

“二拜高堂”，澈珀是天生天养的灵物，罗裳已成一缕残魂，二人已皆无高堂，所以这一拜依旧拜向了天地。

只望天地能怜他二人，望这千年等待有所回应。

“夫妻对拜”，似是为了应景，万里桃林花瓣纷纷飘落，其中一个澈珀的容颜慢慢变化，等二人转过身时，澈珀只看见罗裳笑盈盈地看着他。

罗裳的发间戴着那支凤钗，眉眼间皆是掩不住的欢喜，“澈珀，只有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才可配我，那你这世间最好的男子可愿娶我？”

“我生而为你，我爱你胜过这世间一切。”澈珀的眼中有着弥漫的水汽，可此时的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为真实温柔。

“那这一拜下去，你就再也不能离开了。”

澈珀和罗裳低头对拜，澈珀眼中的泪掉落在了地上。再抬头时，罗裳的身影已虚化了，她踮起脚，温柔地吻去了澈珀眼角的眼泪，“夫君，今天是我们成亲之日啊，你要开心啊，从今往后，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了。”

澈珀低下头，眼泪一滴滴地落：“可是，罗裳，你就要离开了啊，你就要离开了啊。”

罗裳抱住澈珀：“不会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澈珀的身影也开始虚化，渐渐地，万里桃林中只余了一颗流转着九彩光芒的琥珀珠，琥珀珠的中间，有着一粒黑沙。

叶笙琦和叶瞳殇在桃林中现出身形，叶笙琦捡起那琥珀珠交给叶瞳殇：“澈珀自愿放弃了人身，将罗裳炼进了身体中。”

叶瞳殇凝视着那珠子，“噬魂原上的黑沙，阴寒至极，能将罗裳成功炼入，也是他的造化了。”

叶笙琦和叶瞳殇收好珠子，一路到了忘川。

忘川上有着一个面容模糊的船夫在划着一只稍破旧的船，叶瞳殇高声呼唤，那船夫便悠悠地将船划到了她们面前。

可那船划到距她们几步之遥时却停住了：“忘川舟，只渡鬼魂，不渡它物。”那声音如雾一般在水面上散开。

叶瞳殇也知带着澈珀难坐渡舟，故她也不曾多说，只是从怀中拿出一副画像：“那请问渡公，可曾见过和这画像上一样的魂乘渡舟。”

那船夫并不看画，“人世之人进入地府，生前容貌便会逐渐消失忘记。且魂基本上过奈何桥，不渡忘川，这忘川岂是好渡的，况你这魂魄，不知入了几世轮回，找到也前尘忘尽。“

那船夫撑着船越行越远。

叶瞳殇收起画，并未失落，向那船夫离开的方向一拱手，“打扰了。”

不管是过了奈何桥，还是渡了忘川，不论遗失多少，所有的一切都一定会再次回来的。

叶瞳殇和叶笙琦踏入忘川中。

忘川中没有人间那般流动的水，也没有天界那边金光璀璨的水，忘川的水是一团团漂浮的雾，每一缕雾中都有着一段记忆。一团团的黑雾如藤蔓般向叶瞳殇和叶笙琦席卷而来。两人都没有反抗，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卷入黑雾中，犹如躺入一张舒缓的床上，只有那记忆不断化为实质的黑雾溢出，飘荡在这忘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