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间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写在星辰上，人间的人抬头看见的漫天星辰，其实就是他们一生中所要经历的喜怒哀乐，只是他们不知道，可就算知道他们也没法窥测到他们的命运，即使是巫师也不行。每一颗星辰上都有着成千上万的记忆，星辰中年轻的也有上万年的寿命了。

我便是这天穹上一颗比较老的星辰了，老到我已经忘了自己的年龄了，但整个天穹和我年龄一样大或是比我年龄大的星辰很少很少。我就这样过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看着人间人的喜怒哀乐，无聊但也可以用来打发这漫长的时光。

我的脑海中装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可是没有人可以听我说这些故事，每当我想和其它的星辰聊聊天时，它们都会很不耐烦。如果是和我一般大或是比我大的星辰，他们会告诉我，作为一颗星辰，我们要努力修炼，要好好维持三界的秩序，要致力于每一段人生的完整性。如果是比我小的星辰，会很礼貌的对我微笑，表达对我的尊敬，可是并不听我说话，也不和我说话。

每一颗星辰都很忙，忙着每一段人生的完整性，忙着三界秩序。可其实在我看来，盯着每一个人的人生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人间每个人的人生都已经是注定的，无法更改的，即使是我们，也只是装存人生的容器罢了，我们无法更改任何人的人生。

因着生活的无聊，我很多时候都在修炼，然后我修成了天穹上灵力最高强的星辰，可这也没有意义啊。天穹上的星辰，都是应天地之势而生，吸取天地灵气成形，且超脱三界之外，不需修仙，也没有人界天界地界类的权势之争。

我其实一直有个疑惑，天界人界地界都可以用吸取他物灵力的方式增长修为，可为什么从未有魔和妖之类的来找我们的麻烦，不管怎么说，我们星辰一族的灵力可是没有什么仙魔能比得上的。

难道是我们星辰一族的灵力无法被吸收？

不知哪一年，有一朵云飘到了我的面前，我疑惑着便将一些灵力渡给了它。那朵云很轻易地接受了我的灵力，并很快显出了灵气。我由此得出，一定是我们星辰一组过于强大，所以没有哪一个妖魔敢于侵犯。

那朵云接受我的灵气后就一直没有离去过，一直待在属于我的世界里。每一颗星辰都可以开辟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可以有任何东西，可以是一个人世，亦可以是一个神界，自己可以幻化任一种身份，随自己喜欢。我的世界中没有任何事物，就是一片混沌的白，因为我觉得自己开辟的世界一切自己早已知晓，太过无趣了。

但后来有段时间，我开辟了一个人世，人世中有一个翩翩美男子，而我幻化成了一温婉女子。在这个人世中，我许了他九五至尊，许了他后宫佳丽三千，许了他人世间的长命百岁。我在这里陪了他一路，给了他人间所有最好的一切。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他轮回了很多世，当过侍郎，当过带刀侍卫，也当过大将军，丞相，每一世都富贵荣耀，可每一世也都很黯淡，他有治国之才，却总是不得志；他心善，最终却总是一无所有；他自律，却总是活不过二十五，且每一次都死于国主之手。一世又一世，除了奈何桥边有一声叹息，便再未有他言。

我很少去搭理那些所谓的人生。可我将他的人生生生世世，世世生生都一点点的看完了。然后我得出一个结论，他总是要为不同的国主尽力的，所以他总是要死的，可他不能夺君位，因为他没有君命。可他即使世世如此都依旧如此的善良，功德应足够了，他又如此的有治国之才，为何就不能有君命呢？我第一次对自己无法改变命运，还要监督着一个人的悲惨命运发生感到如此的懊恼。

后来的后来，他连奈何桥上的一声叹息都没有了。轮回之时，他在奈何桥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每一回都要孟婆催促他喝下那孟婆汤。每一世，他的眼中都有隐忍和悲伤，却又无可奈何。

人间的求而不得，人间的失意无奈，从来不少，可不知为何，他眉间的痛苦令我如此难过。

然后某一年的某一天，在他饮下孟婆汤后，我从那高高的天穹上一路掉到了地府。

孟婆也活了很久很久了，她忘了很多事，包括忘了她究竟为何成为了孟婆。我对她说我可以为她找回记忆，但她要为我安排一个人间身份，要让我可以陪着那男子。孟婆同意了。

“吾以星辰之力，寻汝万千记忆，汝需谨记所诺，免前尘尽散，流离之苦”。

璀璨的星光在这地府散开，又一点点地聚集，煞是好看。这是我活了不知多少年第一次使用这个法决，这是每一颗星辰自带的天生能力，修为越高，寻得记忆越多，刚进入天穹的星辰，基本上只能寻得前一刻钟的记忆，修炼后一天，一年，十年，······，不停地增加。而我，因为活得久，又勤修炼，基本可以寻回三界任何一人一仙等的全部记忆。

星光慢慢散尽，孟婆的瞳孔从我见她时的混沌变得清明，然后再过一会后，孟婆的眼中不断流出眼泪，那泪一滴滴地都掉入了孟婆眼前的那碗汤中。

以我漫长的观测三界的经验，孟婆应该是没有眼泪的，可，眼前的一幕却推翻了我对三界的一种了解。孟婆流了很久的眼泪，我便在奈何桥上站了很久很久。在奈何桥下的往生魂挤满了，在我最终决定闭目开始养神时，孟婆终于不再哭泣。

孟婆弯下腰对我行了一礼，表示对我的感谢，我没有受她的礼，只是委婉的提醒了她对我许的诺言。孟婆端起眼前的汤，若有所思。

“作为超脱三界之灵，您为何要去那人间受那人世之苦？”孟婆端着那汤，直直地看着我问。

但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为何就来到了这地府，不知为何就愿去做那凡尘之人，所以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孟婆:“人间热闹，我想去感受一番。”

孟婆还是那样直直地看着我，我却真再找不到话搪塞她。过了一会儿后，孟婆或许明白我不会再给他更多的解释了，便移开了视线:“待我送这些魂灵往生，便送您入人间，可行？”

我点点头。魂灵千千万，大多魂灵都是一样的身形，都无脸无貌，只有少数的魂灵是带有相貌的，但这类魂灵都是很不配合孟婆的，均要孟婆催促才肯饮下孟婆汤，如同那站这奈何桥上叹息的男子一般。

所有的魂灵饮下孟婆汤后，皆会瞬间变幻身材面貌，这便是他们在人间的模样了。

我看着他们的容貌发生着变化，每一个人都变得如此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孟婆告诉我那在人间称为美丑，而且人间之人多喜欢美姿容之人。

我想那男子应该也喜欢美姿容的人。

“孟婆，长成我这样的在人间可能算是一个美人？”我凑到孟婆的眼前问。

“如仙人这般的容颜，在尘世中应是独一无二的美的。”孟婆看着我诚实地答。

“那我到尘世也就这般容颜可好？”

孟婆似是考虑了一下，然后点头应允了。

待到所有的魂灵往生，孟婆将我带到了奈何桥下的忘川河。

“您为世外之灵，且灵力太过强劲，难以投胎凡间女子，我助您渡这忘川，然后再封闭您的灵力，铸成肉体凡胎，处于凡世，许你和那公子的相识之缘，至于夫妻之缘，便要靠您自己了，可行？”

我想是不是夫妻也不重要，我只想陪那人一世，让那人不致如此孤单。

我对孟婆点头应允。孟婆遥遥向着那一片黑雾的忘川唤了一声。一只破旧的船从那黑雾中驶来，船头立着一个看不清面貌的老者。

那船并未到岸边，那船夫远远地立着，不言语，也不再前进。

“渡公，烦载一程，我以眉间泪为代价。”孟婆遥遥地喊着，同时孟婆的眉间缓缓地浮出一滴泪，向着那渡公飘去。

那渡公伸出手，那泪落入渡公的手心，便不见了。而那渡公，也终于将船悠悠地划了过来。

“何苦如此？”那渡公的声音似包裹在雾中，似虚似幻地传入耳中。

孟婆的脸上堆起笑容：“守了太久了，该离开了。”

那渡公不再言语，待我和孟婆上了船，便悠悠地催动船向前驶去。

那船一路前行，途中没有鬼怪，反倒有着瑰丽的彩光时而闪过。孟婆的容颜不断地变化着，最后变换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在天穹上，我见过的孟婆都是苍老而阴气沉沉的，如此朝气而又美丽的孟婆是第一次见，所以我好奇地盯着孟婆看。

“仙人是否从未入过人间等地？”孟婆侧头问我。

我老实地点头，“我族超脱三界，无父无母，不入轮回，可辟时空，掌人生之路。并没有族人对人世等地有兴趣。”

“那您对我这形态感到有趣倒也是情理之中。”孟婆的脸上浮现笑意。

“孟婆并非如仙人一族般天生便为孟婆，在为孟婆之前，我也只是一个凡世的小女孩，会哭会笑，有血有肉。”

其实我并不理解孟婆的话，因为我天生便是星辰，即使短暂为人，我最终还是要回到天穹。但我还是对孟婆点了点头，表示我对孟婆的赞同。

船的前方突然便出现了一大片的亮光。那一路行来的五彩光芒在船即将进入那光芒之中时，一点点聚合成了一个人。是一个憨厚的男子模样，他在那船的入口处对着孟婆微笑。

孟婆看着那男子笑，眼中有着释然。孟婆说，终究是太久了，他早已轮回百世，忘尽前缘，而自己也已在奈何桥边站了太久，也应该放下了。

渡船一路冲过那片白光，那幻影散了，船也消失了。

我的神识渐渐被封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