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来禀礼部牢狱走水的时候,大斑玉刚准备洗漱入眠。
听闻此事,她披头散发冲到屋外,一把揪住门外的乌灵儿道:“有人去救火了吗!”说话间望向礼部牢狱的方向,那处天幕正映着一片红光。后宫与六部署衙少说隔了一里地,这么远都能看到火光,显然火势不小。
她想到李吴一被封死的锁链扣在狱中,若大火蔓延他又跑不出来岂不是凶多吉少。自己只是想困住他不让他回唐土而已,从来没想过要他的命啊。
大斑玉这样想着,光着脚就要冲下台阶。
乌灵儿急忙按住她道:“能报到宫中必是有人去了的,您先别急,等高虎回来再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过去了能干嘛,不是给人添乱吗。
大斑玉六神无主,但在乌灵儿的安抚下很快平静了下来。脑子清醒以后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礼部牢狱起火,只有乌灵儿与高虎有所行动?其他两个人呢?她狐疑道:“怎么不见杨笙与斛酒?他们也去救火了?”
乌灵儿也反应过来,对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俩人呢?
大斑玉看出她的惊讶,立刻将所有事串联起来,她推了推乌灵儿道:“去看看他们在不在自己房间。”
乌灵儿虽有一问,但还是不敢忤逆公主。
等她走后大斑玉回到卧房,套上了罗袜鞋子,捏住一根刻着花鸟纹的金簪不住转动。
礼部牢狱类比新唐的大理寺狱,关押的犯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正因如此信部督造的时候才会用大块青石垒建,只为防止犯人潜逃。但里面除了房顶与牢房栅栏,没有任何易燃物,大青石所垒的墙面就是天然的隔断墙,哪怕烧塌了屋顶也不会波及到其他建筑。
而她之所以会如此慌乱,是因为里面关着李吴一,关心则乱,也因此忽略了礼部牢狱起火的真正原因。
不一会儿乌灵儿回来了,她怯怯道:“公主,他俩不在屋里。”
大斑玉一把拍下金簪,满脸煞气道:“去牵马,出宫!”
只是公主领着一群禁卫浩浩荡荡冲向王宫城门时,愣是被城楼下瘦小的嫩黄身影逼停了去路。
杨笙立于城楼暗影之下,张着双臂,而她的背后是浓到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
大斑玉喝道:“好你个杨笙,我还没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来人,把她给我绑了。”
有禁卫领命下马向杨笙走去,但她丝毫不惧,直到禁卫走到近前,杨笙突然将手高举过头顶,亮出了一块金黄的腰牌,她张嘴说道:“我父亲乃是右姓望族杨氏家主杨辰,官拜显德府府官,祖辈更是追随大氏王族,你们一群平民动我一下试试!”
禁卫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人认得令牌,的确不是伪造,不由停下脚步看向公主。
在渤海国王族、贵族、望族属于上层士族与平民差异巨大,他们若真的动了这位望族贵女,等她明日状告到王上那里,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严重了可能还会掉脑袋。
大斑玉听她说话,又看了眼她手中的令牌,惊诧半晌冷笑道:“原来你不是哑巴。”
杨笙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挑战王权,但她不能像公主一样昧着良心去迫害自己的救命恩人:“一个人若不想说话,久而久之自然会忘记如何开口。”
大斑玉压着一股怒气道:“那你现在又是为了谁而开口?”
杨笙抬头看向公主:“是为了公主,如今宫门落锁,公主不该带头破坏宫规。”
大斑玉怒极反笑道:“你有胆伙同斛酒潜入礼部牢狱放走李吴一,难道还不敢承认自己为了他忤逆本公主吗?”
杨笙垂下眼睑,可能是装哑巴装久了,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既然公主猜到了,还请放他一马。”
大斑玉愣了愣,她没想到杨笙居然真的顺杆往上爬,虽然他们渤海国女儿家不像新唐那样注重名声,但上层社会的女孩也不会像她这样不知廉耻,“让别人答应你的条件之前,是不是应该先拿出你的筹码?”
杨笙定定看着她:“渤海上下臣民的安危,够吗?”
大斑玉皱眉:“此话何解?”这臭丫头莫不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在说什么傻话。
杨笙放下了手:“公主应当比我更清楚,新唐的镇疆王之所以会答应出兵,是公主答应过要带李吴一远离故土。难道覆灭了契丹铁骑的新唐兵力,还不足以换取自由吗?”
大斑玉不知道她从何得知这件事情,但一个小小的望族贵女试图挑衅王族权柄,分明是自寻死路:“就算没有他,镇疆王一样会出兵,国与国之间的交易,可不是你们这些不知人间疾苦的望族女郎们想得那么简单。”
杨笙笑道:“您是想说,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是吗?但公主可曾想过,假使没有李吴一这层关系,镇疆王也许会把其他兵种借给您,到那时,渤海国又是否还能延绵国祚?”
大斑玉眼神一凛:“你假设的情况根本不存在。”
杨笙道:“对啊,是不存在,但不可否认的是镇疆王会将狼骑营派给公主,李吴一的确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既如此,他用这部分的功劳,换取自由,有何不可?”
大斑玉胸口剧烈起伏,她显然没有想到杨笙如此能说会道:“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挑战本公主的底线。”
杨笙见她这副样子,知道自己触到她的逆鳞了,她心里并不害怕,反而重新张开双臂:“公主,唐土有句古话,叫做忠言逆耳利于行,您如今身为执政监国,行得是大王职权,做的是百官表率,应该以身作则,上行下效,而非为了一己私欲,带坏朝堂风气。”
大斑玉尖声喝道:“放肆!”说着打马上前抬手扬鞭,看架势是要抽烂她那张嘴。
但杨笙丝毫不惧,反而眼疾手快的拽住了鞭子,但也因为鞭围卷曲,在她的手背上抽出一道红痕。她疼得皱了皱眉,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公主的手腕。
大斑玉一时不察,惊叫着被杨笙拽下马背,两个人立刻扭打在了一起,等禁卫们冲上前将二人分开时,大斑玉不知道啃了多少黄土。
她呸着嘴里的沙土,指着杨笙尖声道:“给我把她杀了!”
禁卫们游移不定,他们有听说过这位女郎的父亲,契丹打到王都之前,显德府的府官带领百姓抵抗契丹铁骑战死在前线。在这场战役中牺牲的人,只要不是逃兵,那都是英雄烈士。大王前段时间召开朝会时还特别点名过要褒奖忠烈后代。
原本找不到人也就算了,如今人家都自报家门了,不能因为公主气急败坏,就对功臣之后赶尽杀绝,这可是比对右姓贵族大不敬还要严重的罪名啊。
大斑玉见他们一动不动,肺都要气炸了,“你们连本公主的话都不听了吗!”
在场诸人纷纷低头表明态度。
正胶着之际,后方的宫道上突然传来隆隆脚步声。
所有人回头,登时骇得面无人色,纷纷滑下马背单膝跪地道:“参见大王!”
大斑玉脑子嗡得一声,就连杨笙都没想到大王会突然出现。
后头禁卫裂开一条缝,将来人让了出来,只见渤海王大諲撰披着厚厚的氅衣,在宫人的搀扶下来到人前。
他的年纪不小了,两鬓斑白,满脸病容。朝堂中人都知道大王的确身体孱弱,从前政权更替,贵族得势常常联合起来废立君王。如今的大王能够坐稳王位,还赖了他这副体弱多病的躯体。
因为他的孱弱,让跋扈的贵族们疏忽防范,大王借此机会向新唐俯首称臣,因而得到上邦之国的扶持,真正做到了统一渤海政权。
渤海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视线在女儿与跪地的杨笙之间来回逡巡,“玉儿,出什么事了?”父女俩极其相像,尤其是一双瑞凤眼,凌厉上挑的眼尾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
大斑玉低垂了眼睑,乖顺道:“这个大胆的仆从想要逃离王宫,我一时气不过,就领了禁卫来追她。”
杨笙怔了怔,抬头看向公主,刚好看到她转过脸,眼中尽是挑衅。她顿时明白过来她的用意,她这是妥协了,若要息事宁人,将李吴一的事翻篇,作为代价,她就不能把真正身份透露给大王,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渤海王又看了二人一眼,他伸手把大斑玉招到近前,伸手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本王听说礼部牢狱走水了,派人去你宫中了解情况,到处找不见你,还以为你也去署衙凑热闹了,差点没把我吓出病来。”
大斑玉搂着父亲的胳膊道:“左右有侍卫们扑火,我去也帮不上忙,何必给他们添乱。”
渤海王又咳嗽了一声,“既然人抓回来了,就带回去好好管教。时辰也不早了,都各归各位散了吧。”说着把胳膊从女儿手里抽出来,带着一众近卫往礼部署衙方向行去。
一想到礼部牢狱付之一炬,渤海王就心疼的睡不着觉,如今渤海经济一落千丈,处处都要用钱。年轻人做事就是鲁莽,从不计后果。
恭送渤海王离去后,城楼下只剩下大斑玉与杨笙,另还有几个押着杨笙的禁卫。
大斑玉扯出个冷笑:“带走。”她平常也不会为难下人,但这个杨笙三番两次触到自己的底线,就是佛也有脾气不是。
禁卫们提溜起瘦瘦小小的丫头,在经过公主的时候,大斑玉说道:“我和你打个赌吧,李吴一肯定会回来的。”
杨笙听她语气如此笃定,猜不透她在打什么算盘,心中莫名揣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