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雨停得毫无征兆,似乎贺兰浅只上了个普普通通而短暂的早朝,连着几天几夜的雨就那么轻易的停了下来。空荡的大殿里,久违的阳光穿透一切阻挡物从各种缝隙里深深照射进来,湿润的空气在大片的蓝海下漾出些泥土草植的味道,清新而明透。似乎这种味道并不来自于那些阴云长夜,而是青光白日一样,带着贺兰浅美好的祈愿停留在这一日的早晨。
是不是一切都要变好了呢?我们努力这么久,云朔这场大雨是不是要停下来了。
贺兰浅这样想着抱着那一卷书卷在廊檐下问绿袖,话里带了笑意。光划过衣摆在仍然潮湿地上打出一片影子来,是一个晴热的午后。
绿袖也笑:“我也这么觉得,公主这么高兴是发生什么了?”猛然又想到什么改口:“晴日热得糊涂了,是绿袖失言了。”
贺兰浅也没在意,话语带了兴奋竟有些娇憨意味:“绿袖你再问我一遍?”扶着绿袖的肩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段时间难得见人如此自由随性。总也板着规矩面带冷清,于是只随了人愿重问了一遍:“公主这么高兴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了?”
眼如月牙,眉间带笑,眨眼间总觉眼里亮的很,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开心:“绿袖···二哥要回来了”
“南国叛乱平定了,二哥要回来了。”又重复了一遍似乎还是不够,轻轻地又说了一遍,像是说给庭院内万物,绿植藤花,云烟空气,亭阁砖瓦。
“终于要回来了。”
绿袖也是笑意攀上眼眸:“那真是太好了。”二皇子回来公主也就不需要如此劳神了。
是夜。温度升高了不少,一直到夜也没落下雨来,贺兰浅已经好久没有夜游了,也很久没看见繁星缀满天空的时候,因而站在亭阁之上有些愣神地盯着看。微微的夏日的风吹过裙纱,带起几抹涟漪来。脑海一时好像冒出了什么,手触到腰际温润的玉板,心里莫名一怔,这熟悉的感觉有过好多回了。
扯下腰里的温润的物件儿,细腻的质地让贺兰浅一时不愿再放回去,拿在手里把玩儿,边角圆润,名字部分也没有让人一时有突兀的棱角,贺兰浅拿在手里去看,很明显的“贺兰晟”三个字,再无其他装饰,质朴的另一个角度来讲也是大气。
心里一动,玉的触感很好,贺兰浅却起了心思想要知道在光下又是个怎样模样,于是往外站了站,靠近着六角朝天亭的檐角上,企图利用挂着的灯笼,抬高了臂,微仰着头去细细观察,似乎没什么不同,一阵儿也就无聊了,索性越过板子上沿盯着漫天繁星愣神。
“贺兰浅!”声响不小,让本沉浸在这静谧夜色里的人吓了一跳,手里一时松懈,本就没甚抓紧的玉板滑落在地,手里只留下了个温润的触感,造出“哐啷”的一声响声。
贺兰浅忙转身去捡,幸好幸好,没摔碎。而这转身的瞬间却也错过了背后星幕瞬间地增亮流转,更也看不见中空星象的变化,如若贺兰浅还能记起颜承钰走的那夜的星象天空,就会发现星象上的一角星辰早已暗淡,颇有隐于夜色之意。
等人再起身时抬眼看见的是颜承钰有些担忧的表情,有些违和,贺兰浅想。于是也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你这是怎么了?这个表情···额···就是有点奇怪。”
“你···”颜承钰似乎被噎了下,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最后还是轻声笑出了口:“是我误会了。”
贺兰浅其实是有些猜测到的,毕竟自己靠着栏杆太近,就像下一秒要一跃而下,况且颜承钰语气里那么强的担忧还是听得出,只是单纯有意逗颜承钰而已。
于是也就没憋住笑:“你想什么,我没有。”两人一时相视一笑。
颜承钰敏感地感受到人快乐情绪,心里略微思索了下,就知道了是因为什么,心里却隐隐不安,又想起手头那本折子,看着贺兰浅充满愉悦的眼睛有些怔楞。本就是杏眼,眼底眼波流转,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能传达出感染人心的快乐。但颜承钰却有些笑不出来,在心底做了最坏的打算。
“二哥要回来了,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贺兰浅还是没忍住想把这个好消息传达给身边的每个人。
颜承钰勉强弯弯嘴角,语气却平静:“嗯。”沉浸在快乐中的人却没发现。
两人一路行至文昌阁,总也有剩下的折子要批不是,不能耽误了政事。贺兰浅一路难得的话多,似乎忘了平日里的疏离知礼。只是兴奋期待的心情越甚,颜承钰担忧就越深。默默听着,偶尔搭上两句,心里想着法子降低伤害,只是行了一路,好像没什么办法。
于是什么也没说。
很长时间晴日了。颜承钰拿着手里折子有些走神,被贺兰浅叫了声才堪堪回过了神,只是稍待会儿思绪就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没事吧,太累的话就停会儿吧。”贺兰浅眼里充满疑惑,颜承钰很少这么坐立不安,如此走神的。近日里沉浸在期待贺兰昱回来的情绪里太久,一时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经意间给了颜承钰过多的工作量了。
“明日,二皇子要回来了吧。”贺兰昱准备怎么交代呢,颜承钰心里一时好奇。
“对,这是我最后一天批折子了···”夏日的夜不凉,为了除湿热特意点了沉香熏过的屋子清雅恬淡,颜承钰似乎又走神了。
贺兰浅看着眼前执着朱笔的人,确实俊朗,大气而自持,非常人之姿。但他却在为你批折子。这样的想法让贺兰浅心神乱了一秒,很快自我否决,别瞎想。
颜承钰想是感受到人赤裸裸的注视,大方抬眼对视,眼底温和包容,带了询问意味:“怎么了?”
贺兰浅刚稳下的心神顿时乱了起来,或许是人对自己一直过于包容,一时情不自禁,上前快速前倾了下,那瞬间其实是顿了顿的,两人眼神对视,但颜承钰没躲,甚至连闪躲的下意识动作也没有,然后也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勇气支撑着人继续前倾直至亲吻到脸颊,再火速离开,留下了有些错愕的颜承钰。
没躲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确实宠惯贺兰浅是有些习惯而为之的,一部分是贺兰浅这段时间的克制疏离让颜承钰没想到人真上的会亲上来。
一怔的错愕很快反应过来,贺兰浅不懂事,他不能。似乎若无其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的态度深深看了贺兰浅一眼,接着专注地又望进了手中的折子。仿佛这只是一场荷尔蒙作怪的小事,只是你冲动做事,而大上几岁的人包容忍让而已。
这就有点自欺欺人了。颜承钰心里不知怎的冒出了这句话,手里拿着折子,实则完全不知道看尽了什么。
贺兰浅却觉耳侧那些热意很快消散了下去,心里一时只剩了悔意和有些不知所措,于是有些犹豫开口:“你生气了?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没有。没事,看折子吧。”
贺兰浅又拾起方才搁置的各种折子本,心里微微凉起来,时间似乎被拉长,贺兰浅逼迫自己莫在想那些难以脱身的情情爱爱,可那种变相的拒绝和莫不在乎的态度所带来的难过此时却如抽丝一样慢慢从心底溢出,让贺兰浅觉得似乎要窒息了。
嘿,别再想这些了,没什么用的。自顾调节着有些失控的情绪,没在意旁侧的人实则也在走神。
颜承钰困于其他的思量,一向敏锐的人却没察觉到贺兰浅情绪上的变化,心里想着贺兰浅知道真相所会发生的事,似乎是没什么解决办法了,但还是想开口:“浅浅,你要是···难过得想哭了,也不一定是这样,不管怎样,我还是一直愿意倾听···什么时候都行···都可以找我。”
贺兰浅猛地抬头接着又低头,这话过于暧昧了,有些颇为明显告诉人一直在人身边,可又以什么身份呢?
可我现在就有些难过得想哭了,你能回头看看我吗?贺兰浅心想。颜承钰显然不是为了这种情况而开口的,因为颜承钰一直没回头是盯着折子仿佛喃喃自语。
到底是位公主,她也有着自己的自衿一面,还是使劲眨了眨眼,轻轻清了嗓子,至少不能太狼狈轻声答应:“我知道了。”
夜晚即将过去,由于贺兰昱的军队上午大概可回,贺兰浅很早就被从本就短暂了不少的睡梦里薅了起来,任人摆弄穿衣梳妆,难得鲜艳的色儿,贺兰浅穿了许久严肃更大气些的深色华服,这种略轻盈些的便衣已经很久没上身了,身上这件杏粉绣花襦裙在灯光下更显得柔和,奇色异纹的绣花在上襦的臂展裙摆上细细绣着,带了精致的姿态,灵秀得很。眉心一点花子,更显气色。
这个时候她是作为公主这一身份要出现的,因而女子的灵秀娇憨要显得多些,坐在窗榻前闭目养神,心里反反复复得想:还没到时间吗?
因而绿袖进到隔间就看到了位隐在热烈阳光的影子下的迷迷糊糊的小公主。心底轻笑,但还是快步上前似要摇醒了人,还没近身,贺兰浅就睁开了眼:“怎么了?”
“小祖宗,快走吧,就剩你了,馨云殿宴席等下该查人了,大皇子要是发现你迟了,又该挨批了。”
还是有些慌乱的,嘴里轻轻抱怨:“怎么没人通知我呢?”绿袖轻声解释:“看你太困了,本想着让你先打个盹,奴婢事多起来就给忘了,请公主责罚。”
贺兰浅一听这个,心里那点小小抱怨早消失不见了,摆了摆手:“没事了,悄悄溜进去没人会发现我的。”
自然会有人发现的。贺兰浅悄悄溜进馨云殿确没人注意,直至人理了理衣摆,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眼却撞进角落里颜承钰明显带了笑意的眼中,那人口型明显是:“迟到了。”带了熟络的调侃。
贺兰浅却别过脸去不再看人,那夜颜承钰批完折子走后贺兰浅想了很多,劝诫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别再和人纠缠了。他会忘了你吻他,你也忘了他那些暧昧不清的话,别在这样了,贺兰浅,谁都不好过,至少也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份吧。
因而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渴望,反而去看桌上那些精致的点心菜肴,不在抬头。直到贺兰晟宣讲犒劳军士的时候,宴席似乎气氛达到了顶峰,贺兰浅才又抬头,心里有些急切地寻找贺兰昱和宋晏。贺兰昱明显太累了,眼底乌青很明显,脸上却也没什么表情,让人觉得冷而默然。
找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没看到宋晏的身影,外面阳光热烈,贺兰浅却觉得心里不安得很,阿晏呢?
没事没事。阿晏私下不喜欢这种场合,而且这么劳累又费心神,也许一早就回宋家了。贺兰浅心里给自己找着理由,刻意忽略那些不合理之处。再不喜欢这种场合,作为副将又是占星师不应该推脱不来的,不合礼数。
颜承钰此时也在观察贺兰浅的神态,当捕捉到人明显有些慌张的神色,心里也是一紧,却只能叹口气,这件事他也没什办法阻止。又瞥到贺兰昱冰冷默然的样子,心里一阵唏嘘,除了叹气竟也想不到什么其他办法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不管怎么样得先把贺兰浅看好了。这一宴席看似平和甚至喜庆,但又有几个人心神不定呢。
宴席接近尾声,本还晴得如一片蓝海的天却阴云渐渐汇聚,又压得很低,贺兰浅望着外面阴云密布的天气,一时只觉得心里压抑得很,说不出得什么感觉,打翻香炉时出现的强烈不安在心里汇聚,让她迫切地想要去确定什么。
雨将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