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里是一条回廊,和外面比起来凉爽许多,再往里走甚至于有些阴冷了。
叶蓁蓁被凉意一激,混混沌沌的脑袋清醒了许多,这才有余力看向周围。
这个小偏殿显而易见地破旧,要不是知道冷宫位于皇宫的最北边,叶蓁蓁甚至怀疑这里就是那凄凄惨惨的上阳宫。
而且,她眯着眼往右前方看去,宫墙延绵到另一面,那看着像是主殿的地方,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琉璃瓦整齐地堆砌着,嵌着墨绿的剪边,飞檐高挑,如翼轻展。檐上挂着铜镀金风铃,在太阳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叶蓁蓁还待细看,这边回廊已经到头了,面前是个一进的小院子,虽也有些破败,但很是整洁干净。一名宫装女子从主屋走出,见到二人有些惊讶。那小宫女走上前去与她耳语了几句后站到了她的后面。
那女子见叶蓁蓁几乎站不住地半挂在绿衣身上,忙叫小宫女过来搭把手,将她扶进屋,自己则去倒了茶过来。
“看您这样,许是中了暑,我这儿倒是泡了些荷叶茶,您喝点解解暑罢。”她端了个小瓷碗过来,里面细细裁了些荷叶,在水中上下沉浮。
叶蓁蓁接过来小口喝着,味道不能说好,但带了荷叶的清香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她借着喝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
屋里和外面看起来一样,虽没几样摆件,桌椅也是寻常木料,但整洁干净,不染尘埃,看得出主人平日里很是用心打扫。
女子身上的宫装,虽不破旧,但也是两三年前的旧花样了,浆洗得有些发白。
绿衣向她请教去流仙阁的路。
女子闻言惊讶:“流仙阁……原来您就是叶才人啊。”她起身敛衽行了个礼,好似也听说过叶蓁蓁的名头。
“这里是棠梨宫,我叫玲珑,是天承七年入宫的秀女,入选那日被封了七品御女。这个是英英,我的侍女。”
叶蓁蓁心下了然,这又是一个被选入后宫又被君王遗忘的可怜女子,三年来,她甚至可能都未再见过皇帝一面。
她喝了茶歇了会儿,已缓过来不少,玲珑让她们再坐坐,等外边日头落了些再走。
“好久没见到外人了,这边偏,都不常有人经过。”玲珑难得有客人,也很开心,拿了新鲜的夏橙出来招待二人。
“你们尝尝,英英自己种的,可甜了。”
叶蓁蓁注意到,玲珑待英英和绿衣并不像是对待仆人,亲自给绿衣剥橙子,与对待自己并无二致,仿佛在她心中是没有上下尊卑之分的。
而且,她还注意到另一件事,玲珑的衣服和英英一样,都是长袖立领,全身上下遮得严实。虽说这屋内偏阴凉,但总归会有些不适,而二人却习以为常,剥完橙子洗手时也未曾卷起袖子半分,好似刻意为之。
“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委屈叶娘娘了。”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哪里的话,是我们叨唠了,该我们不好意思才对。”叶蓁蓁摇摇头。“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屋子竟无需冰盆也这般凉爽,这是什么缘故呢?”
“啊,是这样,这间偏殿靠近棠梨宫的冰窖,近日天热,冰窖内堆满了冰,我这儿倒是因此得了好。”玲珑又突然想起什么,唤英英去冰窖取了些冰来。
“这小玩意儿好吃又解暑,您一定没吃过。”玲珑拿了两块冰放进碗里细细凿了,又将桌上的橙子切开,挤出汁儿倒进去,最后拿了些蜂蜜淋上去。
“您尝尝看。”端过来递给叶蓁蓁。
叶蓁蓁隐约觉得这东西有些熟悉,这做法好似从前在哪见过。好奇用勺子舀了一小勺放入口中,橙子的酸甜混着冰块的冰爽,口感很是奇妙:“果然好吃。”
玲珑开心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这做法简单,您回去也可以做的。不过冰太寒,可不能贪凉多吃哦。”
绿衣也尝了一碗,眼里亮晶晶的:“真好吃!主子,七喜她们一定会喜欢的。”
玲珑听了又笑:“能喜欢吃是极荣幸的,只是您做时可别提起我们。”她笑里带了丝苦涩,“我们这身份,在宫里太尴尬,能当个隐形人就很好了,可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叶蓁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安慰了她几句。
玲珑倒也看得开,只说这样生活也挺好。
待暑气渐散,英英送了叶蓁蓁和绿衣出来。
出院门的时候,有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不知从哪钻出来,猫着腰直跑进玲珑的屋子。
“这是谁?”叶蓁蓁听见屋子里传来玲珑的笑声,有些惊讶。
“是小帝姬。”英英回答,脸上第一次扯出了一丝笑。“主子很喜欢她。”
“是了,这里是王充容的棠梨宫。”叶蓁蓁点了点头,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英英带她们俩回到大路上,叶蓁蓁担心七喜八宝他们等急了,也不再多想,又和英英道了声谢,急匆匆带着绿衣往流仙阁方向走。
英英看着她们的背影,原地站了会儿,甩了甩长长垂坠下来的袖子也转身回去了。
水袖飘飘,仿佛台上戏子伶人。
流仙阁里众人果然一脸焦急,看到叶蓁蓁回来这才徒然松一口气。
八宝见叶蓁蓁久去不归,以为是被贤妃扣了,差点要胆大包天跑去找皇帝帮忙要人。还是五筒找了相熟的在永和宫里当差的小太监问了,才知道她们一早就离开了。大伙儿又担心路上出了什么事,提着颗心苦等到现在。
叶蓁蓁回到流仙阁见到熟悉的面孔,心神也是一松,安抚地笑了笑,旋即放心地晕了过去。
……
……
小张太医又背着药箱来了流仙阁。
他过来的次数多了,自然不会再一看到叶蓁蓁就脸红。
但今天不一样,他给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叶蓁蓁切了脉,又开了副药,便坐着不动,愁眉不展。
绿衣见状大惊:“怎么?主子的病很严重么?”
“那倒不是。”张敬之摇了摇头,仍是眉头紧锁。“只是寻常中暑,因着娘娘体弱,这才承受不住昏迷,对着穴位刺几针放点血散了暑气便好了。”
绿衣闻言更惊:“你要刺哪个穴位?该不会要脱衣服吧?!”
张敬之再怎么沉稳大气也差点跳了起来:“不不不,不过是内关、百会、合谷几穴.......”见绿衣听不懂,又赶紧换了白话:“哎呀,就是手和头顶。”
“哦……那你愣着干嘛?快施针呀!”绿衣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又忍不住催促起来。
小张太医脸更红:“可是……我还从未给女子施过针……”
“我都不担心了你担心什么?”绿衣跺了跺脚,“让主子快些醒来才是要紧!”
张敬之给自己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这才终于从药箱里拿出一套银针,又让绿衣将叶蓁蓁扶着坐起来。
张敬之拈了根两寸来长的银针过来,敛神找准腕上两寸的内关穴位。
平日里诊脉都隔着层帕子,施针总不能如此。饶是心里做足了准备,手碰上叶蓁蓁柔夷的那一瞬,心还是不由地一颤,连带着手也跟着抖了抖,血珠细细密密地涌出来。
绿衣吓得瞪了他一眼:“你行不行啊?”
张敬之不理她,重新稳了稳神,又在百会和合谷两穴同样施针放了血。
毕竟师承老医仙,张敬之的业务能力还是过硬的,收针后没多久,叶蓁蓁便嘤咛了一声转醒过来。
小张太医脸上本来退下去的红晕在叶蓁蓁睁着乌亮的眼睛看过来的那一刻又涌了上来,他不敢再留,站起身来磕磕碰碰地和绿衣说了下后续的注意事项,背着药箱跑了。
叶蓁蓁疑惑地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他怎么了?”
绿衣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