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延听完邹诺的话，愕然地看着她，客厅里很暗，阴影直接照到了他的眼眸里去。

“姐，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邹诺低下头，“这不就是大家眼中的事实吗？我就算辩解再多，有用吗？”说完她低头从鞋盒里拿出一双运动鞋来，抬头对邹延说：“我给你新买了一双运动鞋，你过来试试。”

邹延看到新鞋的那一刻，一股难受压抑涌上心头，他小声地叫了一声：“姐……”

“你最近经常要训练，我怕之前的鞋你穿那么久了都坏了。”邹诺把手中的新鞋朝着邹延扬了扬，“你看，漂不漂亮，我特意给你选的，秋季的最新款。”

昏暗的客厅里。

邹诺的笑容像是被深沉的阴影浸透了，如同夏日的黄昏，天地间那一片单薄的疏离的光线，盛大和美好早已经是上一季的事情了，邹延伸出手来揉揉湿漉漉的眼睛，一言不发地走过去试鞋。

天已经全黑了。

周衍推开家门，在换鞋的时候下意识地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但没有人回答他。

父亲一定还在书房里研究他的那些商业文案，那个女人坐在楼下一尘不染的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头都没有抬一下。

周衍默默走进厨房，保姆看见他搓了搓手，“小少爷呀，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刚刚还有些饭菜在厨房里，我去给你微波炉里热热，菜不多了，你凑合着吃点吧。”

周衍“嗯”了一声，朝保姆微微一点头，就拿着书包往自己的房间走，沙发上的女人瞟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以后进屋的时候先抖抖裤子上的灰，你这一身衣服可真够脏的。”

周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又默默地退到门外去，女人的声音从身后追了过来，“你怎么回事？又拖鞋穿出去了，走进来还要踩脏地板，你就算是个野种也不至于这点规矩都不懂吧？”

周衍无声地站在门外，看着从门内透出来的稀薄光线，默默地垂下眼睛。

即便回来了这么久，这个家，依然还是从里到外地往外透着陌生的味道，让人觉得心都寒透了。

他低下头，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裤子，笨拙得像个才学会走路的小孩子。

周衍再次走进屋的时候没有去餐厅，而是直接上了楼，楼上左边是他的房间。

“小少爷，我把饭菜给你热好了，你是在餐厅吃还是在房间吃？”保姆在楼梯口问道，周衍走到楼梯旁看了她一眼，“你给我端上来吧！”

保姆把热好的四菜一汤端了上来，送进了周衍的房间，然后回了厨房继续洗刷碗筷，而周衍只是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愣了片刻，然后回过头去打开了左面的一扇房门，门把在他的手心中发出“咔嗒”的声响。

这是一件很大的房间，房间里有着各式各样的乐器，钢琴，小提琴，低音提琴，萨克斯，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沓五线谱纸，上面是完成和没有完成的曲子。

周衍走过去，拿起几张谱子看了几眼，房门忽然再次打开了。

他转过头，看到父亲站在门口，周衍吓了一跳，赶紧叫了一声，“爸。”但是他没有得到什么回应，父亲只是扶了扶眼睛，平静地对他说：“你以后不要进这间屋子了，也别碰他的东西。”

周衍拿着铺子的手停在空中，父亲没再多说就离开了。

一时间他觉得很难过，很煎熬，他把谱子放回原处，他的目光停留在书桌上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旁的U盘上。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台灯，光线照亮了半个房间，房间里的一切都很新，全都是重新布置过的，包括新买的吉他和一些平常男孩子都会喜欢的篮球，这些都是他以前很渴望得到，而在重新回到这个家之后得到的。

周衍默默地坐在书桌前，摆放在眼前的书本上的字迹都变成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小黑点，他深深地埋下头去，趴在了书桌上，台灯的光芒照耀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不停地微微颤动着。

最终还是找不到温暖的感觉。

颠沛的生命在荒芜的岁月里流失，他一直都明白，对于他的父亲来说他只是一个意外，对于那个女人来说他只是一个野种，他只能活在那个人的阴影里，因为他周衍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即便他也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只是没有人这样期待而已。

即便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一无所有的他却还是要再次面对生命的嘲弄。

世界的深处传来讽刺的声音，一遍遍地回响在他千疮百孔的心里，整个世界都在嘲笑着他，疯狂地恶毒地嘲笑着他。

——你以后不要进这间屋子了，也别碰他的东西。

邹诺第二天请了假，十点左右的时候才拎着书包走进教室，教室里依然是闹哄哄的嬉笑声，邹诺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就听“砰”的一声，一本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读物直接砸到了她的背上，硬壳的封面磕得她背疼，整个人也朝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撞到高斌的桌子上。

高斌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

书落在了邹诺的脚边，一个女生先得意地朝着别的女生看了一眼，又笑嘻嘻地跑过来捡自己的书，笑嘻嘻地邹诺说了一声，“对不起啊。”

但邹诺先于她捡起了那本读物，转身就毫不犹豫地把书顺着窗口扔了出去，再回头看了看那个笑容完全僵死在面孔上的女生，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不起啊。”

高斌呆住了。

那个女生显然没有想到邹诺会这样做，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整张脸都涨红了，同时她的那些朋友都围了过来，女生伸手在邹诺的肩头上猛推了一下，“邹诺，你是在给我摆脸色吗？你这样的贱人也配！”

邹诺被她推得朝后退了一大步，高斌已经站起来，隔开了邹诺和那些女生，略垂着眼睛腼腆温和地说道：“你们别闹了，马上上课了，老师就要来了，看到这乱糟糟的又得挨批评了。”

但那几个女生不依不饶，完全是意犹未尽：“老师来了我们也不怕，是她先犯错的，让她去把我的书捡上来！”

“这种恶心的人居然在我们班级里，想起来就觉得恶心，抢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不要脸。”

“没错，她就是个小三。”

高斌的整张脸都涨红了，不知所措地望着这群女生，“你们别说了，都别说了行不行？邹诺你先回位置上去，还有你，我去把书给你捡回来，这件事就算了了成吗？”

一个女生立刻看了高斌一眼，冷嘲热讽地说道：“呦，邹诺扔下去的书凭什么要你捡啊？高斌，你跟她什么关系呀？你是不是也想跳河了？我劝你没事儿别瞎凑热闹！”

啪！

坐在座位上的叶璇把书本重重地合上，回过头来朝着那群女生喊：“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看书了？！”冷冷地说完这一句，她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水杯，转身走了出去。

那几个女生全都愣住了。

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叶璇走出去，为首的女生愣了半晌，有点委屈地开口说道：“她凶什么呀，我们还不都是为了她。”

别的女生拉拉她的衣袖，“算了算了，你傻啦，谁让你说什么跳河的。”

饮水机里的水才刚烧开，叶璇默默地接着开水，走廊里时不时有学生跑过去，杯子渐渐地热起来，热气浮上来，刺到叶璇的眼睛里，叶璇始终低着头，就在热水将要漫出水杯的时候，有人走上前来，替她关上了热水的开关，“接水的时候不要想事情，这可是刚烧开的水，要是碰到你的手上可得烫坏了！”

叶璇这才回过神来，看到了拎着书包的林聿，看着他那张郑重其事的面孔，叶璇的嘴角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把水杯抱在怀里回教室，林聿也低下头去接热水，他高大的身躯把整个饮水机都给遮住了，“挺难受的吧？”

叶璇回过头。

林聿看看她，继续说：“你看着别人欺负她，心里也会难受吧，毕竟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

叶璇看着林聿的脸，半晌没有说话，林聿认为自己说中了叶璇的心事，脸上一片淡漠中带点得意的表情，“我说的没错吧？这本来也不是很大的事儿，反正也过去了，你就别总是计较了。”

“不是很大的事儿，也就是一条人命罢了。”

“你心里比我更清楚，这本来就不是邹诺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