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邹诺正准备发短信叫邹延一起吃饭，却最先接到了邹延发过来的短信：姐，我中午要跟着几个同学讨论学生会的事情，你别等我了啊，我跟他们一块吃了。

邹诺收起手机，她也没去食堂吃饭，只是在学校的超市里买了一袋吐司，然后在学生活动中心的大台阶上坐着，低头慢慢地吃，她没坐了多一会，就有一道阴影遮住了迎面而来的太阳光。

邹诺抬头看清了来人就低下了头，然后撇撇嘴，“你是不是一有空闲时间就满学校找我？”

“是啊。”周衍坐在她旁边，呵呵地笑着，“咦，你脸上的伤这么快就好啦？自我治愈能力还真强，了不起。”

邹诺吃一口吐司，没好气看着他，“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黑我呢？你上次在校门口被人打的时候我看你不也第二天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了，不对，是当天下午就没事了。”

周衍“切”了一声，“你能不能别一张口就这么多刺，那件事我听说了啊。”

“什么？”

“就是那个男生为你自杀的事情呀，原来全校都知道，我还当什么呢！”

邹诺回过头来，她脸上的所有表情都仿佛是在一刹那被风吹散了，当生命里最沉重的伤口被再次切开，她已经不再奢求救赎和改变，一如最终沉入群山的落日，她只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能够结束。

“为了一个女生跳河，这种男生真够差劲的！”周衍说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他妈的真瞧不起他，他死了才好！”

邹诺愣了片刻，接着愤然地将手中的吐司砸向了周衍的头，“你给我滚！”

周衍把邹诺扔过来的吐司接住，诧异地看着她，“你这个，不吃了？”

“滚！”

“你还会不会说别的了？”

邹诺转头到处找石头想要砸在这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上，周衍低头看着那个吃了一半的吐司，纸袋子在他的手指里发出哗哗的声响，他笑一笑，然后抬起头对一脸愤慨的邹诺说：“你应该很恨他啊，怎么我说他不好你倒生气了？”

“不用你管！”

“我以前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同父异母哥哥，他超级优秀，什么都比我好，只要有他在，我就永远是一个不起眼的人，即便是站在他的身边，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时时刻刻活在他的影子里。”

邹诺听到这里回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嫉妒了？”

周衍耸耸肩，“一面嫉妒着站在光芒中心的哥哥，一面痛恨自己只能永远站在渺小的角落里，我小时候，也确实这样想过，这么愤恨过。”

“……后来呢？”

“后来他出了意外，死了。”周衍淡淡地说，“我觉得生命也就是那么回事吧，没什么了不起的，无论你现在做得有多好，到最后还是要死，而且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邹诺凝视着周衍。

活动馆的台阶旁种着一颗高大的香樟树，茂密的树干遮挡了大片的阳光，他笑了笑，笑容中有着日久成伤的寂寞流年味道，树叶在两个人的头顶上沙沙作响，邹诺眯着眼睛看远处，就快要入冬了，阳光越来越温暖了。

邹诺从他的手里夺过自己的吐司，“周衍，你已经病入膏肓了，你还是赶紧住院去吧！”

她拿着吐司转身走下台阶，在从几个女生身边经过的时候，那几个女生立刻回过头来，不约而同地用充满了嘲讽的目光目送着她，可是她已经习惯了。

“就是她啊，高二年级的邹诺。”

“苏哲学长就是为了她跳河的，现在遭到了全校人的唾弃，长得也就这样嘛，我还以为有多漂亮呢。”

“拜托，苏哲是叶璇的男朋友，叶璇唉！真白富美，真校花啊！”

“我看呐，一定是这个邹诺往死了倒追苏哲，把苏哲学长吓得失足落水了。”

“哈哈哈哈哈……”

讥笑、轻蔑、嘲讽的声音犹如在一瞬间破土而出的幼芽，经过了嫉妒的浇灌，立即就以破竹之势凶猛地上窜起来，在每一颗扭曲的心里疯长……而现在挂满了冷笑的面孔最终将会被吞噬，面目全非。

几个月前发生的惨剧不过是她们谈资中的一部分，直到她们自己都感觉到厌倦，所以她们妄图从其中再找出一点可以引发新鲜感的东西来。

周衍把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朝前走，几个正在谈论的女生被他毫不客气地撞开，很快，恼怒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你没长眼睛啊？！”“脑子有问题吧！”“第一次见到这么差劲的人！没素质！”

周衍不动声色地继续朝前走，而在他的身后，那些恼怒的骂声还没有结束，最终有一个厌恶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周衍的耳朵里。

“去死吧你！”

就像是一个从几百米高空上落下来的巨石，猛地砸在他的头上，把他彻底砸的血肉模糊，那一瞬间，他的耳旁一片轰隆的声音，他的眼前乌黑一片，双腿发软没有力气，他真得很想知道，死亡到底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林聿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

他双手支撑在窗框上，目光投向了那个在林荫路上行走的周衍，他的眉头深深地锁起来，他正在努力地在自己的回忆中，寻找着这个让他感觉到无比熟悉的面孔，可他就偏偏想不起来。

走廊的另外一侧传来脚步声，林聿转过头，看到了正走过来的邹诺，“那天的事儿谢谢你啊！”

林聿知道她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英气逼人的面孔上出现了一抹笑容，“没事，你我算是亲梅竹马一起长大，我看到你受欺负那是一定不能轻饶那个欺负你的人的，”说完，他顿了顿，“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会生气，但叶璇她不会对你做这样的事情。”

邹诺默默地低下头，可能是值日生刚刚做完值日，地面上是一大片水渍，湿漉漉的就好像是流满了眼泪的脸，“我知道，可是如果我恨她，她应该会更开心些吧！至少这样就会让她觉得，她是在为苏哲做事，毕竟是我逼死了苏哲。”

林聿皱皱眉头，“你们两个要闹到什么时候？女生啊就是麻烦，心思多。”

邹诺抬起头，微微地笑了笑，“你还是喜欢叶璇吧？”

林聿立刻就不自然起来了，他用力地揉揉自己的头发，习惯性地闪烁其词，“这不是一码事，邹诺，你别给我岔开话题！”

“我们林大少爷面容姣好又多金，会打篮球会画画，这么好条件还不赶紧去追叶璇呀？”邹诺慢慢地走过去，伸手在林聿的肩头上拍了拍，装出一副很“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是我说你啊，你从幼儿园开始就有这个好面子的臭毛病，好像自己很不可一世似的，什么时候叶璇再喜欢别的男生你可别上火啊！”

“你说什么呢！”

“少来，当初叶璇成了苏哲的女朋友时，你在体育馆里打了一个晚上的篮球，最后体力透支到趴在地板上睡了一天一夜，别以为我不知道，邹延早就告诉我了。”

“邹延这个小混蛋！”

“别骂我弟！”

邹诺要走进教室的时候回头看了看那个还站在走廊里的人影，林聿正低着头发短信，乌黑的头发下那一张面孔依然英气逼人，邹诺默默地转过头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被刀刺了一下，难受死了。

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起的好朋友，是亲梅竹马的感情。

很久以前，她，邹延，林聿住在同一个弄堂里，弄堂里种植着几颗白玉兰树和合欢树。

夏天的时候，这座城市总是会有狂风暴雨的时候，邹诺邹延每次都会把伞放在书包里，而调皮的林聿总是喜欢夹在他俩中间蹭伞，偏偏他那个时候个子就已经拔高了，夹在她和邹延中间就像是一座山一样。

雨水顺着雨伞滑落在邹诺姐弟的身上。

每次回到家里，姐弟俩都是衣服湿透了，唯有林聿像个没事儿人，然后他就会张罗着切西瓜做冰镇西瓜汁，还会把家里各种冰激凌分享给他们吃。

林聿有很多很多的生活费，他偷偷地买了游戏机，怕被他爸爸知道就塞给了邹延，拜托他代为保管，并以此为借口天天泡在他们家里打游戏，然后三个人把家搅得天翻地覆的。

那些个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快乐时光。

林聿——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到底有多漫长，多久的时光，久到高一的某一天，你亲口对我说你喜欢叶璇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喜欢你了这么久。

可惜有一天，你对我说，你喜欢叶璇，优异美丽又高傲的叶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