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开灯。
周衍坐在地板上,打开了那只单反照相机,相机的主人是苏哲,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是他随妈妈姓。
周衍低着头,把相机里的照片一张一张删去,然后拿过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特别分组里找到了邹诺的名字,犹豫了片刻,他慢慢地按下一行字去。
——你在做什么?
就在他准备把短信发出去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凌晨三点发短信过去问人家在做什么好像不太好,尤其发送的信息还是“你在做什么?”
迅速地将手机屏幕上的那几个字删除,他僵硬的手指在按键上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再次按下一行字去。
——你明天陪我去看看我妈,行吗?我保证不和你吵架。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偏偏要这样做,就好像这样写出来,尽管不可能发给那个人看到,仅仅只是让自己看到,却觉得突然拥有了无限的心理安慰。
他的妈妈躺在icu病房里,他没有别的亲人,真的很寂寞,很害怕。周围死了一般的寂静,周衍呆呆地望着屏幕,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发出缓慢的呼吸声。
后来,他握着手机的手慢慢地垂下,他的目光停留在病床一侧的柜子上,柜子上摆放着另外一个新手机。每一个icu病房病人的家属都会拿到的手机,并且他们会视它为生的希望,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离身。
这个手机是医院的人交给他的,这个手机有且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只要找到合适的肾源和肝源给他妈妈,手机铃声就会响起。
如果年前手机铃声响起,就代表他妈妈能活下去了。
中午,在图书馆学习的邹延走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邹诺。邹诺居然背着邹延的吉他。他看到邹延的时候,就把背在身上的吉他递给邹延,然后从他的手里接过书包,“走吧,我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
“先不告诉你。”邹诺故意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来,“你跟我走就行了。”
邹诺带着邹延走出学校,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邹延擦擦头上的汗,对邹诺说:“姐,我渴死了。”
“我去给你买可乐。”邹诺不等邹延回答,就朝着对面的小超市走去,她走得很快,简直可以称之为横穿马路,一辆轿车在她的身边飞快地擦过,邹诺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站在路中间,邹延紧张地喊:“姐,你回来,我不喝可乐。”
邹诺回过头来,笑着朝着邹延摆了摆手,她三步并两步跑到了对面的小超市里,不一会儿就买了一瓶可乐走出来,她站在马路对面先看了一下来往的车辆,一辆公交车从她的眼前飞快地开过。
公交车开过去之后,邹延看到邹诺朝着自己跑过来,她笑容满面地跑到自己身边,接着把一瓶可乐递到他的手里,“给你,百事可乐,你最爱喝的。”
邹延接过可乐,想起还是他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似乎才上小学,有一次他闹着要喝可乐,邹诺就拉着他到路边的超市里,只买了一瓶可乐,邹诺把那些可乐都灌到他的水壶里,他每过一小会儿就自己倒一小瓶盖可乐慢慢地喝。
后来他在奔跑的时候撞坏了卡通水壶,大半瓶可乐都洒在地上,他心疼得鼻涕眼泪哭了一脸,邹诺跑过来擦他脸上的鼻涕眼泪,后来她一低头,眼泪也跟着往下掉,她说:“邹延,对不起,姐姐没用,连瓶可乐都不能给你买。”
那一年,他们才八岁。
邹诺带着邹延上了公交车。
邹延发现这路公交车他们以前从来都没有坐过,他一面跟着邹诺坐在车后面的位置上,一面好奇地问道:“姐,我们到底要上哪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
“啊?姐,你现在跟我都玩神秘啊!”
邹诺带着邹延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邹延的眼睛简直都不够用了,他背着吉他四处望了望,紧接着抓住了邹诺的胳膊,“姐,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邹诺低声说:“你就跟我走吧。”
她领着邹延走到酒店的前台,对前台的小姐说,“我找9238号房的客人,我们约好了的。”
前台的小姐礼貌地说:“稍等一下。”她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在说了几句话后,又把电话放下,对邹诺笑一笑说:“你现在可以上去了。”
邹诺拉着邹延朝着酒店一侧四面透明的观光电梯走去,电梯外面已经站了一些人,邹诺抬头看着透明犹如一个玻璃罩子的电梯从上面缓缓降下来,她握紧了邹延的手,忽然低声开口说道:“邹延,你记得是9238号房。”
“什么?”
“邹延,今天你先住这里,等会儿妈妈会来跟你说的。”
“姐,你说什么呢?到底怎么了?”
观光电梯很快到达了一楼,接着“叮”的一声朝着两边退开,邹诺领着邹延先走上去,接着另外一些人也走了上来,这电梯四面都是透明的,邹延下意识地朝外看了一眼,不可否认这是市里最好的酒店,当电梯开始上升的时候,整个美丽的酒店都尽收眼底,包括站在下面的邹诺。
站在下面看着电梯慢慢上升的邹诺,邹延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手用力地拍着电梯的透明玻璃幕墙,眼睁睁地看着站在楼下仰望着他的邹诺离他越来越远,就好像是瞬间变成了天和地的距离,云和泥的差别。
站在楼下的邹诺竭力仰头看着观光电梯在她的眼前渐渐地升高,邹延用力地拍打着玻璃幕墙,他的脸上有惊慌甚至带点恼怒的神情,他的嘴不停地张合着,尽管听不到,邹诺也知道他在喊什么,他在喊,不停地大声喊着:“姐!”
邹诺猛地转过头,朝着酒店大厅外面走去,她走得很快,仿佛是横冲直撞,引得周围的人一阵阵侧目。
邹诺一个人走着,直到天黑了。
在商业中心的江滨大道上,一栋拔地而起,直冲天空的豪宅犹如锋利的巨剑插在这个最繁华的地面上,街道的两侧,闪烁的灯光将这一片夜景点缀得繁华热闹,远远地,可以听到从渡轮的方向传来的汽笛声。邹诺坐在街道一侧的石阶上,她低着头,伸出双手抱着自己的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绚烂的灯光把她的影子照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的身边放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关东煮,一根竹签歪歪扭扭地插在上面,邹诺转头看了看那杯曾经是她和邹延最爱的街边小吃,她好像是为了振作精神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滚烫的眼泪一颗颗地掉落下来。
而与此同时。
邹延坐在9238号房间的大厅里,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吉他,若妍眼含着热泪坐在他的身边,伸手摩挲着他柔软乌黑的头发,她颤抖着说:“延延,这些年妈妈对不起你。”
邹延转头看看激动的若妍,“我说了,我会走的,但我还没有准备好,你也说了,会给我时间的。”
若妍没有理睬他,而是从沙发一侧的茶几上拿出一沓子资料,像是献宝一样全部堆到了邹延的面前,嘴上不停地说:“你看,这些都是美国最好的学校的资料,有一部分还是邹诺帮我找的呢,还有你的离校手续也是她帮你办的。”
邹延看着那一大堆资料,他呆了半天,艰难地开口说道:“这些手续,都是我姐办的?”
若妍有点过于兴奋地点点头,她还沉浸在终于要回邹延的巨大喜悦中。
邹延默默地看了一眼若妍,“为什么不带上姐姐?”
若妍一怔。
邹延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若妍的面孔上,他在等待着若妍给他一个回答,若妍沉默了良久,终于慢慢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延延,邹诺不是我的女儿,那只不过是当时产房里出现的一个意外,她和你还有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努力,才把你要回来的吗?”
“不可能!”邹延摇了摇头。
“我已经起诉邹浩铭了,他马上就会让出你的监护权,然后你就可以出锅开始你的新人生了。”若妍闭上了眼睛,仿佛松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还好你够优秀。”
“那以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我会给邹诺一笔钱的,不说衣食无忧,起码让她过的不那么累。”